第2039章 守岁(2 / 2)
周静姝温柔地揽着女儿,耐心听着她有些颠三倒四却生动无比的描述,不时用帕子轻轻擦去她嘴角沾上的糖渍。目光却偶尔飘向窗外,看着儿子在院中雀跃的身影,又落回依偎在怀中的女儿身上,心中被一种饱胀的幸福感充盈着。这便是她倾尽所有、乃至动用了一些不那么光明的手段也要守护的安宁。
路朝歌并未立刻离开。他难得有这样纯粹陪伴家人的闲暇时光,便也靠在炕的另一头,手里端着一杯清茶,目光柔和地看着妻女。战场上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凌厉之气,此刻尽数化为了绕指柔情。他听着女儿稚嫩的童言童语,看着妻子温柔恬静的侧脸,只觉得连日来处理军政要务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爹爹,”小嘉卉忽然转过头,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路朝歌:“晚上守岁,会有更大的烟花看吗?”
路朝歌放下茶盏,笑着将女儿抱到自己腿上:“当然有。爹爹已经让人准备了,比去年还要多,还要亮。到时候,就放在咱们府里最大的演武场上放,让我们的嘉卉看个够。”
“好呀好呀!”路嘉卉拍着小手,又在父亲怀里扭动着看向周静姝:“娘亲也一起看!哥哥也一起!”
“好,我们都一起。”周静姝含笑应道,伸手替路朝歌理了理方才被女儿蹭得微乱的衣襟。这细微的动作自然而亲昵,路朝歌顺势握了握她的手,夫妻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又坐了片刻,路朝歌估摸着前厅该有人来了,便起身道:“你们娘俩再说会儿体己话,我去前头看看,这一下午估计是没得消停了,这帮人也是的,好好在家待着不好吗?”
“去吧,正事要紧。”周静姝点点头,柔声叮嘱:“若是留饭,也少饮些酒。”
“晓得。”路朝歌应了一声,又揉了揉女儿的头发,这才大步流星地朝外书房兼会客的前厅走去。
果然,他刚到前厅不久,亲兵便来通传,那些个平时不喜欢酸文假醋的将军们来了。这些人都是跟着路朝歌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老兄弟,虽如今都已身居高位,但在路朝歌面前依旧保持着当年的情分与恭敬。他们并非为了攀附,更多是一种年终的惯例问候,以及对主心骨的探望。
厅内炭火烧得暖和,众人见了礼,路朝歌便摆手让他们随意坐下,侍女奉上香茗。
“朝歌,瞧着气色极好,看来这新年休沐,倒是让您难得清闲了几日。”杨延昭是个直率性子,他就是来给路朝歌送点新年礼物的,也没那么多弯弯绕,人家也是大将军,还是禁军大将军,和路朝歌的关系还特别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罢了。”路朝歌呷了口茶,笑道:“倒是你们,不在家好生陪着妻儿老小,跑我这儿来作甚?”
于吉昌心思缜密,接口道:“礼不可废。再者,兄弟们也是想过来看看你。”
“得了吧!”路朝歌笑着说道:“都是从死人堆里一起爬出来的老兄弟了,说那些有的没的,你们带来的礼物我就不客气笑纳了,一会儿回去的时候,给家里带点东西回去。”
“我就说来了肯定不能亏。”杨延昭心里美滋滋,他和路朝歌的感情可不一般,他能走到今天,说到底真亏了路朝歌当时把他从街上捡回来,要不然现在虽然能出人头地,但未必能做到禁军大将军的位置上,毕竟这个位置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坐的稳的。
“这话说的,好像我让你们吃过亏一样。”路朝歌笑着说道:“老谢,还生我气呢?”
“大过年的懒得和你生气。”谢玉堂看了路朝歌一眼:“不过,这次全军大比,我玄甲军可是第三啊!”
“是是是,你们玄甲军是第三,你们真厉害。”路朝歌打趣道:“不过,不能掉以轻心,这次大比我可是看了,所有人都有提升,你们的提升只是更大一些而已,下一届全军大比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继续努力吧!”
“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白小白说道:“说点高兴的事不行吗?好不容易休息了,还天天想着那点事。”
众人相视一笑,觉得白小白说的挺对的,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好好的过个年不比什么都强?过完年了估计谁也消停不了,大明的战兵每时每刻都要枕戈待旦,可不能放松了,因为他们要随时应对可能爆发的战争。
众人约莫聊了大约半个时辰,路朝歌果然如周静姝所料,并未留他们用晚饭,只让人取来早已备好的、给各家孩子的年礼和一些宫赐的上用锦缎、滋补药材分赠诸人。
“行了,都回去吧,好好过年。代我向家里老人孩子问好。”路朝歌起身送客。
其实,来路朝歌这里的这些将军,家中有老人的不多,很多都是当初流民当中走出来的,他们的家人很多都死在了逃往凉州的路上。
送走客人,路朝歌并未立刻回后院,而是信步走到了王府西侧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里便是周静姝特意安排的祭祀之所。院中打扫得干干净净,正厅的门敞开着,里面烛火通明,香烟缭绕。
他站在院门口,并未进去。只见厅内正中的香案上,果然如福伯所言,摆放着整齐的三牲六礼、时鲜果品,各式糕点,琳琅满目。香炉中插着粗大的线香,烟气袅袅上升,弥漫着一股庄重而宁谧的气息。周静姝正带着两个贴身丫鬟,亲自在那里整理着最后几样贡品,她的身影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格外虔诚而专注。
路朝歌静静地看着。他此生杀孽深重,从尸山血海中踏出今日的权位,自己是从不信什么神佛报应的。他信的,只有手中的刀,麾下的兵,和自己的判断。但周静姝信。他知道,她这般郑重其事地祭祀满天神佛,并非为了她自己,更多的,是为了他。是为了替他“找补”,仿佛想用这袅袅香烟和虔诚供奉,涤荡他身上那些看不见的血腥与煞气,祈求神明护佑他平安顺遂,抵消那些或许存在的“业障”。
想到这里,路朝歌冷硬的心肠也不由得泛起一丝柔软的涟漪。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默默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悄然离开了。这份源于深爱而产生的、略带笨拙却无比真挚的牵挂,他领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