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遥番外·14(1 / 2)
答辩那天是7月12号,艳阳高照,慕尼黑的夏天迎来了罕见的高温,气温直逼30摄氏度。
答辩教室在三层尽头的小教室,教室里冷气开的很足,冷风从天花板的缝隙里扑下来,吹得我的手心都略微发凉。
投影仪嗡嗡作响,屏幕上停在我的最后一页:Aowledgents,我总结了论文,又特别感谢了Iseylia、答辩评审还有所有的授课教授。
我看见Nattalie坐在第二排向我竖起拇指,歌仪给我悄悄比了个心,Sauel坐在Nattalie身旁,手上还在记录着我presentation的a pot,还有其他一些和我关系不错的同学,都微笑着看我,目光里有赞许,也有羡慕,还有..惊讶。
意外的是,程渲也来了,就坐在歌仪,特意穿了件收敛的浅灰色衬衫,没再张扬,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声对歌仪说:“我答辩的时候,大嫂不会也问我这么多tricky questions吧?那我会死。”
答辩教室很小,我听到了,Iseylia当然也听到了,我有点无语,这个人能不能别总在学院里叫Iseylia大嫂,还带着一群物理学院的中国男留学生都叫她大嫂…甚至还在,我的答辩上。
而Iseylia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咳了一声,程渲立刻闭嘴。
25分钟的presentation结束,就是提问环节。Fererro教授照例从thodology追问到底,Trevor教授则把讨论牵到“边界条件的物理意义”,而Iseylia——她问的每一个问题都像细针,准确扎进我最担心的参数耦合处。
我手心微微冒汗,声音却很稳,一边回答一边在心里回放无数个深夜磨数据图、与Iseylia对论证的场景,像一根根隐形的缆绳,把我拉在正中央。
“Thank you.” 我合上激光笔,鞠躬。掌声起伏,像夏风掠过湖面。
形式性的合影、寒暄、散场。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Iseylia把我唤到窗边,唇角带着一丝克制的笑。
“分数现在还不能公开,”她低声说,“但我和dice,我们都给了你1.0,至于Trevor教授,他不肯告诉我们,但是他跟我说,不会比我硕士论文答辩的分数低。当时,他给了我1.0,所以,我猜你已经知道分数了。恭喜你,Arteis。”
我“啊”了一声,声音轻得只够她听见,却忍不住捂住嘴。他们三个代表着这个项目几乎最高的门,自然也是最严苛的标准。
Ferrero教授是Iseylia的硕士导师,还是天体物理专业的progra ordator,Trevor教授不仅是物理学院chair professor,还是副院长。而Iseylia…全院公认最不留情面要求最高,给分最严格。
我眼眶发酸,忽然很想哭,又极力把这种情绪按了回去。
我一一去致谢,也拥抱了Ferrero教授,她看着我对Iseylia说:“Arteis非常优秀,她和你读研的时候很像。”
Iseylia笑了,看着我点头,又说:“但是她比我努力,而且,她不怕老师。”
Ferrero教授哈哈一笑,调侃道:“当然,因为她可不会每次来我办公室都紧张的似乎来参加补考,更不会每次都在截止日期前三天才写论文。”
轮到Iseylia时,我笑得有点笨拙,看着她热泪盈眶:“谢谢您,Iseylia教授,可以这样说吗…”
我看着她,终于还是哭了,轻声对她说:“Professor Iseylia… Ich liebe Sie. Sie sd die beste Professor, die beste Frau, der beste Mensch, den ich je kenne habe. Sie zu treffen und Ihre Student zu se, ist das glücklichste Ereignise Leben. Danke, ir wieder danke.”
(Iseylia教授,我爱你。您是我遇到过的最好的教授,最棒的女人,最好的人。遇见您,成为您的学生,是我人生中最幸运的事。谢谢您,我一直感谢您)
“Ich liebe dich auch.”Iseylia拥抱了我,语调温柔的让我更想哭,“你也是我最棒的学生,你是我见过的,最努力的人。不用谢我,这都是你应得的,你的论文和答辩都非常完美,就算我绞尽脑汁想找出点不足,我也找不到。暑假好好休息,好好玩,我不会给你安排工作。因为——”
她故意停了停,眉梢一挑,“等10月开始,你可能会后悔申请了我的博士。”
我笑出声:“我永远不会后悔。”
我当然永远都不会后悔,和Iseylia一起工作当然辛苦,但是收获和回报,远远超出了我的付出。
门外,Sauel已经等在墙边,看见我出来,他把怀里的鲜花递给我,那束花里有我最喜欢的太阳花和白色铃兰,我从未告诉过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恰好,买了我最喜欢的花。
“恭喜。”他把花递到我手上,“这是我见过的,最精彩的硕士论文答辩,甚至…比博士答辩,更精彩。”
“谢谢。”我轻声回他,心口软得像被棉花垫住,“等你毕业的时候,我也会给你送花。”
“太好了。”他看着我点头,嘴角微微上扬,“我喜欢郁金香,白色的。”
“记住了。”我低头,闻着淡淡的花香,“白色郁金香。”
一周后,我在系统上看见了成绩,毫不意外的1.0。
我把均分1.2的成绩单和毕业证书并排摆在木桌上,用手机拍了照,上传到社交媒体;朋友圈里则多放了一张Iseylia发来的PhD录取信的截图,配文:new path to be the doctor.
消息像爆米花一样接二连三弹出来。安歌仪在底下打出一串『啊啊啊啊啊太厉害了!!让我吸吸欧气!!我能有你的两倍分数就知足了!』,还有张清芷,『太强了遥遥!!我的遥遥是最棒的!』,林蔚然也在百忙之中给我留言,『太好了!快留下陪我继续读博继续过水深火热的生活』。
此外,我还看见了程渲的“牛逼”,还有曾经在中大时候同学的回复,『不是说德国三年本科读六年两年研究生读五年吗??你竟然研究生毕业了??还要读博??还拿到了满分!学神啊』。
我一一道谢,终于感谢完,刚想把手机丢远一点,铃声突兀地响了——是姐姐的电话。
“遥遥。”她开头先笑,“恭喜你啊,我就说我们家遥遥最聪明了,都已经是研究生了,真好…”
我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一点点羡慕,如果不是因为父母,也许她的人生,也会和我一样,或是更精彩。
“谢谢。”我把窗推开一点,热风涌进来,远处草坪上有孩子在放风筝。
她沉默了两秒,像在斟酌:“我……我又怀孕了。”
我手指一滑,手机差点掉地上。“你疯了吗?你不是去年才生了一个bb吗?为什么这么快?你为什么这么不注意自己的身体?”
她叹气,声音发轻:“之前不是女儿嘛……我公公婆婆,还有你姐夫,都希望能有个男宝宝,所以干脆去做了试管。这次,是儿子。”
我捏紧了窗框,指节泛白。喉咙里挤出来的只有一个省略号。
我有些生气,大学前的生活姐姐不能掌控,可是她早就经济独立,她亲眼见证了我们家庭有多么畸形可怕,见证着我和她从小被忽视、被牺牲。看着母亲为了生儿子被单位开除自己开店,又因为效益不好只能去做兼职贴补家用,甚至还有…那些在我之前和之后的“鬼魂”们,以及父母卖了一套房子,只是为了去香港做试管,生一个“耀祖”。
我忽然感觉一块冷铁压在胸口,片刻,才挤出一句:“你怎么和你妈一样?”
她立刻不高兴:“你这是什么话?我妈不是你妈呀?”
话锋一转,又软下来,“遥遥,下个月就是雅晴一周岁生日了,你能不能回来呀?你还没见过你的小外甥女吧,特别可爱,和你小时候还有点像哦。”
我盯着窗外晃动的梧桐叶,心里泛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拉扯——讽刺、厌倦,还有某种被小心翼翼抚过的温热。
姐姐从小宁可自己不吃,也要把母亲给她的那半块蛋糕留给我,我和父母吵架,她总是柔声安慰我,大学时用自己勤工俭学赚的钱带我去香港,去迪士尼。我来德国前,她自己不宽裕,却还是把指头缝里省下的一万块钱给了我….
她说,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我读书好,有志气,她希望我可以过得比她好。
现在…我可以和那个家里的所有人老死不相往来,偏偏和她,做不到。
我艰难地“嗯”了一声:“好。我过几天来澳门看你们。”
“太好了——”她刚要继续,电话那端忽然换了人。
“遥遥,我是妈妈呀。”那个声音熟悉到让我背脊一凉,却又陌生到像隔了座海,“你都五年没回家了,妈妈很想你,爸爸和阿荣也想你,你回珠海来看看好不好呀?妈妈给你买机票,我看慕尼黑好像有直飞珠海的飞机,后天好不好?妈妈真的想你。”
我愣住,愣到怀疑自己接错了电话。这种黏腻的温柔,她从没用在我身上。小时候的“别总死读书,来店里帮我忙”“别乱花钱”“阿荣要上补习班”还有她总是挂在嘴边的“衰女包”,才是她的全部语料。
对面见我不说话,声音越发急切:“妈妈现在给你买,好不好?你的护照号是咩嘢?阿遥,你怎么把我们的微信都拉黑了?盼璋跟我说,你研究生毕业,还拿到了博士录取通知书,我们都很为你高兴,从小我就知道,我的乖女是最聪明的……你回来,我们给你好好庆祝,好不好?”
“阿遥。”父亲的声音插进来,低低的、带着讨好,“你生我们的气,我们知道的。以前我们是亏待你了,爸爸妈妈也知道错了。阿荣也上大学了,他考上了香港浸会大学,我们一起来香港接你好吗?再去阿荣的学校看看,如果他以后也有你这么会读书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