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7章 攻防之间(2 / 2)
“如果真是王铮提前安排乔杜里跑路,他应该很清楚乔杜里不会出现才对。他的反应,更像是.....他也不知道乔杜里去了哪里。”
卡尔顿愣住了,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安德森的话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先入为主的判断。如果乔杜里的失踪并非王铮授意,那意味着什么?是乔杜里自己嗅到危险独自逃了?还是别的原因?这里面,似乎比他想象的更深。
但无论如何,乔杜里成了眼下最关键的突破口。找到他,可能就找到了撬开王铮嘴巴的杠杆,甚至可能揭开整个网络更核心的秘密。
“出入境那边呢?所有口岸都通知到了吗?”卡尔顿追问,语速快了起来。
“今天一大早就已经按照程序向所有机场、港口以及英法海底隧道的边检部门发出了内部通告,如果他试图通过正常渠道离境,会被拦下来。”安德森确认道。
卡尔顿沉吟着,手搓着下巴,正常渠道,会被拦下来,现在又找不到人,他还得跑路......
他猛地站起身,抬手一捏哈里森的肩膀,“哈瑞,你继续深挖这些材料,任何一点可能指向王铮个人,或者能提示乔杜里去向的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安德森,你去技术部,调乔杜里公寓附近所有市政监控、商铺摄像头,把他失踪前二十四小时的活动轨迹给我一点一点抠出来,看看他最后见了谁,去了哪儿,要快,把在家休息的那几个都给我叫过来。”
“是,探长。”
“那你呢,头儿?”安德森问。
卡尔顿一边套上夹克,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头也不回地甩下一句,“我去找个老朋友。”
。。。。。。
卡尔顿开着自己那辆已经快二十年的萨博,驶过金融城边缘那光洁如镜的玻璃幕墙群,转入一条条愈发狭窄晦暗的街巷,仿佛从一幅精心装裱的现代派画作,陡然跌入了一张被岁月与烟尘浸透的、边缘卷曲发黄的老照片。
白教堂区用它特有的方式,迎接着每一位闯入者。
这里的空气似乎都换了成分,不再是西区那种修剪整齐的树篱与昂贵香水混合的矜持气息,而是浓郁得化不开的、属于底层生活的杂烩。
油炸食物的腻味、街头垃圾箱在夏日高温下加速腐败的酸腐气、老旧砖石常年受潮发出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属于贫穷与挣扎的压抑感。
街道两旁,是维多利亚时代遗留下来的联排住宅,曾经的或许体面,如今早已风华不再。墙面斑驳,砖红色被经年的煤烟、雨水和涂鸦覆盖成一种脏兮兮的暗赭色,许多窗户用木板钉死,或者挂着歪斜破旧的百叶窗,像一双双无精打采、布满眵目糊的眼睛。
随处可见的涂鸦,不是西区那种带着点艺术气息的街头创作,而是更直白、更狰狞的符号、下流的脏话和几个意义不明的帮派标记,用刺眼的颜色泼洒在墙上、卷帘门上、甚至废弃的汽车外壳上,像一道道宣告领地与混乱的疤痕,层层叠叠,覆盖了每一寸可见的空白。
街面上散落着被揉碎的传单、空酒瓶、以及不知名的污渍。几个神色漠然的人影蜷缩在门廊的阴影里,或靠在墙边,眼神空洞地望着街道,对卡尔顿这辆不属于这里的车辆投来短暂而警惕的一瞥。
与肯辛顿、切尔西那些宽阔、洁净、绿树成荫,充斥着奢侈品店、艺术画廊和西装革履行人的街道相比,这里仿佛是伦敦光鲜表皮掩盖下的、被刻意遗忘的另一副内脏,粗粝、真实,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生命力。
卡尔顿熟练地将车停在一条画满了夸张卡通骷髅和潦草签名式涂鸦的小巷边,车轮差点轧到一个被丢弃的针管,找了个勉强能停车的空隙,将车塞了进去。
刚推开车门,一个穿着肥大牛仔裤、帽檐压得很低的小黑哥就从阴影里晃了出来,眼神警惕地打量着这辆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汽车和卡尔顿本人。
卡尔顿没废话,直接从夹克内袋掏出证件,在那小子眼前快速亮了一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十英镑纸币,递过去,“看着车,别让人碰。出了问题,我能找到你。”语气不带商量,更像是一种陈述事实。
小黑哥瞥了眼钞票,又瞄了瞄卡尔顿那张饱经风霜、一看就不好惹的脸,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十块钱?二十分钟。”
“用不了。”卡尔顿简短地回答,把钞票塞进他手里,转身走向街边那栋墙皮剥落得最厉害的老楼。
楼门口的铁门早已锈蚀,虚掩着,门厅里弥漫着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和发霉的纸箱混合的味道。
他按了电梯按钮,毫无反应,指示灯一片漆黑。低声骂了一句,认命地转向旁边堆满杂物的楼梯间。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随时会坍塌。墙壁上满是污渍和层层覆盖的涂鸦。卡尔顿一步步向上爬,脚步声在狭窄的楼梯井里回荡。
到了四楼,楼梯拐角处有一扇漆成暗红色的铁门,看上去比别的门要结实些。
没有立刻敲门,而是先俯身,将耳朵贴近门板,屏息听了几秒。里面隐约传来电视的嘈杂声,还有模糊的、不止一个人的喘息声。
他直起身,抬手用力拍打门板,发出“砰砰”的闷响。
“拉希姆!拉希姆!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你个狗杂碎!”他喊道,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
屋里一阵窸窣和一串儿下三路的骂声,随后是脚步声靠近门边。
门链哗啦一响,拉开一条窄缝,一只警惕的、布满血丝的眼睛从门缝里窥视过来。看清是卡尔顿后,那只眼睛里闪过一丝混合着无奈和熟稔的情绪,低声又骂了句含糊的脏话,但还是不情愿地解下门链,把门完全打开。
卡尔顿侧身挤了进去,一股热烘烘的、混合着廉价香水、汗味、烟草还有叶子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
这是一个只有一室一厅的小房子,混乱不堪。脏衣服、外卖餐盒、空酒瓶扔得到处都是,一张破沙发上堆着看不出颜色的毯子。客厅角落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吵闹的tV节目。
扫了眼,最后落在半掩着门的卧室里。
一黑一白,两个物理意义上非常“坦诚”的女人正懒洋洋地躺在凌乱的床铺上,见到卡尔顿这个陌生人进来,非但没躲闪,反而懒洋洋地冲他摆了摆手,脸上毫无羞怯之意。
卡尔顿皱了皱眉,看向拉希姆,一个精瘦结实、眼神里透着街头生存者特有的狡黠和疲惫的黑人男子。
“十八”,他说道,意有所指。
拉希姆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手关上门,“肯定的。喝点什么?”他走向那个发出嗡嗡噪音的小冰箱。
“不用。”卡尔顿站在原地,没有坐下的意思,盯着拉希姆。
拉希姆从冰箱里摸出一瓶拉格啤酒,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打了个嗝,然后才问,“怎么,卡尔顿老大,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来了?”
“找你问个事儿,打听点儿消息。”
“能让您亲自跑一趟,准没好事。说吧,又怎么了?”
“帮我个忙,查查这两天,有没有往外走的船?”
拉希姆闻言,眯起眼睛,带着戏谑上下打量着卡尔顿,“怎么?你犯事儿了?要跑路?我就知道,你们这种从街头爬上去的,屁股底下都不干净,迟早要栽。”
“别他妈扯淡,”卡尔顿不耐烦地打断他,“我找人。一个关键人物,可能急着想溜。”
“找人?找谁?”拉希姆收起了一点玩笑的神色。
“一个华人.....个子不高,有点胖.....”卡尔顿简单描述了一下。
“华人?找这种人?”拉希姆收起了玩笑的神色,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沉吟了一会儿,面露难色,“老大,这可不太好问。先不说他们那边是单独的圈子,就说自从前两年多佛尔那个货柜的事情之后,风声一直很紧,好多以前的线路都不干了,剩下的也更小心了,我这边......”
卡尔顿向前逼近一步,身体带来的压迫感让拉希姆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希姆,少特么跟我打马虎眼。只要和这些路子有关的,就没有你拉希姆打听不到的消息。快说,你知道什么?”
拉希姆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权衡利弊,随后咂了咂嘴,说道,“那什么,卡尔顿老大,我有个兄弟,前天不小心被你们的人请去喝茶了,你看.....?”
卡尔顿明白这是要交换条件了,耐着性子问,“犯了什么事儿?”
“拉皮条。”拉希姆说得轻描淡写。
“拉皮条?”卡尔顿嗤笑一声,“这种事儿,交点保释金不就出来了?还能关到现在?”
拉希姆搓了搓手指,脸上堆起一个为难的笑容,“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这次.....人多了点儿。”
“多少?”
“十,十几个,”
“多少?”
“都是东欧那边过来的姑娘,有点小问题。”
卡尔顿低声骂了一句脏话,瞪着拉希姆:“你他妈....真是会给我找麻烦!谁抓的?”
“斯特林那个家伙,你知道的,”拉希姆赶紧说道。
卡尔顿深吸一口气,仿佛在压制火气,他掏出手机,翻找通讯录,然后拨通了一个号码。电话接通后,他走到窗边,背对着拉希姆,声音压得很低。
“.....对,是我,卡尔顿。有点事.....那个叫‘老鼠’本尼的,对,就是他。嗯,算是我的一个线人.....对,帮过忙。这次我这边有个案子,需要他提供点信息.....你看能不能.....对,尽快,最好明天......行,谢了,欠你一次。”
挂断电话,转过身,对拉希姆说:“明天下午五点,去斯特林那里接人,不过只能保释,案子还没完,别让他再惹事。”
拉希姆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露出一口黄牙,“我就知道!找你准没错!等着!”
说完,转身走进卧室,毫不避讳地在两个的女人中间摸索着,从一个皱巴巴的枕头底下翻出一部手机,又走回客厅。
他一边开始翻找通讯录打电话,一边对卡尔顿说,“这种事儿,得问几个老家伙,他们消息灵通,但嘴巴也严。”
接连打了几个电话,用的都是卡尔顿不太听得懂的俚语和暗号,语气时而恭敬,时而带着威胁。
每通电话结束,就在一张撕下来的烟盒纸背面记下点什么。
打完四五个电话后,拉希姆把那张写满了潦草字迹和符号的纸条递给卡尔顿,“喏,这是我能问到的,最近三天里,可能发船的点。我不能保证百分百准确,也别把我卖了。”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卡尔顿。
卡尔顿接过纸条,快速扫了一眼,上面是一些缩写、代号和模糊的地点名称。他将纸条小心地折好,塞进口袋,“我什么时候卖过你?”
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告诉你的人,别老盯着穷人。”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气味混杂、令人窒息的房间,楼道里的霉味似乎都变得清新了一些。
他快步下楼,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如何根据这张纸条上的线索,调动资源,去拦截那个可能正试图从海上溜走的关键,老乔。时间,还剩三十三个小时。
。。。。。。
就在卡尔顿在脏兮兮的老楼里爬上爬下的时候,莫里森办公室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莫里森走到窗前,拉开窗帘,灿烂的阳光在铺着墨绿色皮革的桌面投下温暖却滞重的光斑。
转身走到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沉入那张高背皮质转椅。一伸胳膊,刚提起拿起桌上那个个金光闪闪的座机话筒,想了想,又挂上。
王铮那张年轻却又异常冷静的脸,在莫里森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知道,在漫长法律攻防的战场之外,有些暗流必须即刻疏导。
从包里摸出一部诺基亚8850,滑开盖,指尖在按键上悬停片刻,按下了一串并未存储在通讯录里的号码。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直到一声,“请讲。”
“我是莫里森律师。”不带任何律师惯有的修辞技巧,只剩下纯粹的信息传递,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法庭程序:
他略作停顿,让对方消化这个身份,然后继续,“王铮被请去喝咖啡了。他让我告诉你,找到老乔。”
最后一个词,带着冰凉的质感,“让他闭嘴。”
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应,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或客套,话音落下的瞬间,莫里森便果断地按下了挂断键。
滑盖合拢,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