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4章 李尚武主动拦责,刘主任当场双规(1 / 2)
省委督导组带队的严恪己,五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这个年龄段的干部通常已算是退居二线,等待退休了,手头实际的工作量本就不大,享受的是正厅级待遇。
但严恪己这个人,在省里是出了名的严格,向来不会因为哪位领导的面子或者人情关系就放松半点标准。
多年来,他在省内政法系统赢得了“严包公”的名声。他在省里参与和主持查办过不少大案要案,这些年,虽然担任司法厅副厅长,却常年带着专案组在全省各地奔波。
像田嘉明涉及的这种案子,在严恪己看来,实在算不上多么复杂,甚至可以说是比较简单的了。唯一让他觉得需要慎重对待的,是这件事牵扯到了地方政府。不过,干他这行久了也明白,哪一件大案要案的背后,能完全没有地方因素的影子和参与呢?
严恪己看着坐在对面的东原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李尚武,见他脸色涨红,神情颇不自然,便主动打破了沉默,语气平缓却带着分量:“ 老李啊,我认真的看了你的人事档案,你早年是在部队工作的,从部队转到地方,又到公安机关,作风一直很硬朗,这是你的长处。但是,作为东原市公安局的局长,同时,在事发当时,你又是平安县的政法委书记。这两件事,都和你有着直接的关系。等于说,田嘉明作为政法委副书记,把子弹交给社会人员的时候,你既是他的直接领导,也是当地政法工作的主要负责人。事发之后,因为那些子弹出了人命,在东原市公安局层面办理案件的过程中,你又采取了隐匿事实、试图捂盖子的做法。这又是一重责任。”
严恪己说到这里,略微停顿,目光沉静地注视着李尚武:“作为这次专案调查组的组长,也算是个老政法了,我可以明确地跟你讲,你对思想觉悟的认识,对党对领导干部的要求的理解,还有很大的差距。特别是在自我要求这方面,一个政法干部,本应是遵纪守法的标杆,你的差距不小啊。我反复在想,这件事,明明可以有更妥当的处理方式,为什么你们偏偏选择了最极端、最错误的一种?为什么就不能如实向上级报告,争取组织的支持和谅解?如果当初走了正轨,何至于被捅到报纸上,搞得现在从省到市、到县,各级都如此被动?”
他端起桌上的搪瓷茶杯,喝了一口水,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你觉得我严恪己不讲人情,不搞变通,坚持原则,不拿党纪国法做交易,这种做法错了么?
李尚武在市里、在县里,甚至到乡镇一级,靠着人情和变通的工作方法,赢得了不少领导的认可,也确实这几年大器晚成,青云直上。
严厅长继续批评道:“在基层啊,有时候‘摆平’就是水平,‘不出事’就是目标,这我理解。但有些‘摆平’的手段,是经不起摆在台面上检验的。工作不是和稀泥,你们太把党纪国法和政法队伍的纪律当做儿戏了。”严恪己这几句话,说得有理有据,层次分明,让李尚武一时语塞,张不开嘴。
李尚武心里清楚,严恪己说的句句在理,他叹了口气,声音消沉了不少:“严厅长,您说的都非常在理。从我内心讲,也觉得无论从哪个角度讲,田嘉明都不应该把子弹拿给那些流氓,这本身就是极其严重的错误。但是……”
严恪己轻轻摆了摆手,纠正道:“不要讲但是,我只说事实上存在这个问题,者从根本上,是从党纪国法上就不允许。这类问题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东原市政法系统的歪风邪气就正不过来,队伍的战斗力就提不起来。”他的话直接而透彻,没有半点拐弯抹角。
李尚武何尝不知道,市委、市政府层面之所以前期一直有意回护田嘉明,绝不仅仅是因为几发子弹的问题,更深层的是不可言说……。
李尚武到了这个年纪,对能不能进市委常委,已经没有那么强的执念了。他思忖再三,带着几分恳求的语气说道:“严厅长,您看……能不能这样,所有的责任,由我李尚武来承担。关于田嘉明同志,还有市局的孙茂安同志,是不是就……不要再进一步追究了?”
严恪己并没有给这个面子,他脸色严肃起来:“李尚武同志,现在的问题,是请你先把自己的问题向组织上说清楚、讲明白。每个人的责任,组织上自有公断。”
李尚武道:“严厅长啊,我认下了,我都认!”
严恪己抬起手,点了点李尚武,说道:“好好反省,好好想想,到底是谁下的捂盖子的命令”。
把话撂下之后,严恪己起身出门。门口,已有几名专案组的年轻同志拿着材料等候。严恪己对他们交代道:“我和李局长初步沟通了一下,他能认识到一些错误,态度还算端正。你们进去按规定程序了解情况吧,注意方式方法。”
此时,在东原市军分区招待所楼下,市长王瑞凤脸色不悦地站在车边。市政府的晓阳秘书长跟在她身旁。王瑞凤又扭头看了看招待所那栋略显陈旧的办公楼,正好与严恪己对视。两个眼神中,看对方,都是颇为的不屑。
王瑞凤怒目直视看着严恪己进了办公室,语气中带着不满:“尚武就这么被留下了?”
晓阳秘书长低声劝道:“王市长,李局长留下来也就是配合做个笔录,把情况说清楚就应该能回去了。”
王瑞凤哼了一声:“晓阳,你看问题还是简单了。这哪里是做个笔录那么简单?这是个面子问题,更关系到后续怎么处理。这个严厅长,太不讲究工作方法了,完全不顾及我们地方政府的意见,这让我们回头怎么跟于伟正书记交代?”
晓阳知道此时领导正在气头上,便继续劝说:“瑞凤市长,现在生气也解决不了问题。您看,是不是我们先回市委办公室,再想办法?”
王瑞凤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她也知道在这里干着急没用。她刚想上车,晓阳已经快走两步,替她拉开了车门。
军分区的司令员和政委已经回了各自办公室,但那位负责协调的中校还守在门口,见到大院深处来了黑色的皇冠轿车,连忙示意卫兵打开大铁门。车子顺畅地驶出了戒备森严的军分区大院。
没有人知道李尚武在里面具体谈了些什么,他既没有对外传递消息,也没有对专案组的问题做出超出范围的回应。时间,悄然来到了第二天。
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清晨,我一直在尝试联系李叔,但他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心中弥漫开来,和红旗市长一样,估计也是被当做了阶级敌人来审问。到了九点,还联系不上,我随即把电话打给了晓阳秘书长。
晓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带着一丝疲惫和担忧:“李叔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我追问:“不就是了解情况吗?怎么需要这么长时间?”
晓阳叹了口气:“朝阳,二哥也打听了。李叔是之前试图‘捂盖子’的主要责任人之一。从昨天严厅长谈话的架势看,他是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我估计,他是要搞清楚,当初决定捂盖子,是李叔个人的意思,还是得到了于伟正书记的授意。”
我立刻问道:“晓阳,听你这意思,难道严厅长和于书记之间有什么过节?”
晓阳沉吟了一下:“这个……不好妄加猜测。从我和严厅长有限的接触来看,他这位领导,已经是‘天花板’干部了,按说没必要这么较真。但我们也不能低估了一些老领导的党性和原则。人家这么做,恐怕不是为了整谁,也不是为了个人政绩,就是为了把事情本身搞清楚,给方方面面一个实实在在的交代。”
听完晓阳的话,我心里不禁感慨:“这么说,李叔是打算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了?”
晓阳肯定地说:“是啊,从目前迹象看,李叔肯定是想一个人扛下‘捂盖子’的责任。但昨天严厅长的口气我也听到了,这个责任不小,他都敢和瑞凤市长吹鼻子瞪眼,省里来过那么多干部,级别比严厅长高的多了去了,还没有谁这么不给瑞凤市长面子。当场明确表示不会姑息,肯定会把调查结论和处理建议如实写入报告。到时候,处理建议恐怕会很严厉。”
我想起之前和二哥小勇聊起此事时他的话,马上道:“督导组只有建议权,最终处理干部,还得由有干部管理权限的部门来定。”比如田嘉明,是科级干部,处理权就在东洪县委和东原市公安局。
我又对晓阳说:“毕竟只是建议权,最终怎么定,还不是省里说了算?”
晓阳却提醒我:“朝阳,话是这么说。但如果严厅长回去向省委主要领导汇报,提出的处理意见又非常扎实、在理,领导大概率会尊重办案部门的意见。你可别小看这建议权,分量重着呢。”
晓阳越是这么说,我心里的担忧就增添了几分。李叔不仅是我工作上的老领导,更是我仕途的引路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恩重如山,情深似海,于公于私,我都不希望他出事。
晓阳大概听出了我的焦虑,宽慰道:“事情还没到最坏那一步。李叔和田嘉明的事,大家都再想办法。实在不行,我找机会去趟省城,通过二嫂的关系或者直接找我大舅反映一下情况,应该还有余地。”
晓阳话锋一转,提到了另一件事:“对了,市纪委那边今天来回话了,他们要去你们东洪县带人。”
我一惊:“带人?带谁?”
晓阳说:“县委办副主任,刘明。”
我马上反应过来:“刘明?他一直上蹿下跳想当县委办主任。我还一直想着办法,没让他太接近丁洪涛书记,就是怕他陷得太深,最后难以收场。”
晓阳的语气带着些惋惜:“恐怕已经晚了。你想想,丁洪涛书记把他从光明区政府办调到市交通局当办公室主任,后来又从光明区办主任的位置上,调到你们东洪县任县委办副主任。朝阳,如果没有特别过硬的关系,刘明怎么可能一直被丁洪涛带在身边?所以,市纪委找上他,肯定是想从他这里打开突破口,目标就是丁洪涛了。”
我忙问:“市纪委什么时候到?”
晓阳说:“具体时间不清楚,估计就是今天吧,应该省委督导组也是今天。”
又聊了一会,聊不出个所以然来,挂断晓阳的电话,我心里万千感慨。一方面是感慨李叔在有望提拔市委常委的关键时期,竟会卷入这样的是非,一旦背上处分,前途堪忧。另一方面,也感慨刘明的命运。
在东原无形又无处不在的关系网。在这里,战友、同学、老乡、老领导老部下,各种关系盘根错节,织成一张大网。一旦融入某个关系网,确实能借助网络节点办成不少事,风光无限。可一旦这张网的核心人物出了问题,网上的每一个节点都可能受到牵连,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其中的得失,很难简单说清。
我心里暗道,只要于书记明天回来,力度说不定又不一样。从内心来讲,东原不少干部对于伟正书记的某些做法,感情是复杂的。
他上任后,大力整顿东原的官场秩序,但对于一些已经形成、根基较深的关系网络,并没有采取极端手段连根拔起,而是运用了更高超的政治智慧。
对于实在难以拉拢或驾驭的,有时会采用“以退为进”的方法,通过推荐、提拔等方式,将其交流到外地其他岗位或既维护了班子表面的团结,又逐步化解了潜在的阻力。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现实而有效的策略。
我正在办公室里梳理着这些纷乱的思绪,县委办主任吕连群敲门进来了。他进来后,顺手把门轻轻带上,脸上带着些神秘和不安。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吕主任,你来了。昨天我下班后去了医院,没找到你人。”
吕连群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他拉开椅子坐下,勉强笑了笑说:“哎呀,县长,真不好意思。昨天下午家里突然有点急事,我就赶紧回去处理了,没来得及跟您说。”
我看着他,直接点破:“吕主任,你这‘病’,怕是心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