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2章 曱(2 / 2)
此刻的她,浑身萦绕着浓烈的腐朽气息,僵直立在原地,宛若一具刚刚从坟茔中爬出的活尸。
但在她脚下,以血肉魔剑为圆心,周遭苍白荒芜的月壤正迅速被猩红血色浸染。
那红色如同一滴浓艳血墨坠入清水,顺着月壤的缝隙晕开、蔓延。
朵朵鲜艳欲滴的黄泉彼岸花,从染血的月壤中破土而出,花瓣舒展间,透着诡异又妖冶的光。
比死寂腐朽更为纯粹的死亡,由此显现!
同一时间,看似已沦为一具死尸的菲实际上仍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只是相较鬼气入体前,此刻的她眼前世界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星空之中,不知何时蔓延起了遮盖群星的茫茫灰雾。
“稳定心神,我们已初入鬼蜮。”亚托克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作为彼此相连的媒介,陆安自然也看到了菲所见的景象。
按照驭诡者的说法,弥天灰雾的出现,便代表着他们已进入了第一重鬼蜮所处的世界,初步从物质界下潜,处于“浅海层”。
原本荒芜苍凉的月球表面,也在这一刻发生了骇人的异变。
无数既像活体藤蔓、又似裸露血管筋脉的扭曲造物,正从月壤深处疯狂钻出,密密麻麻地攀附满地表。
更有一颗颗丑陋的肉瘤状果实悬挂其上,每一次膨胀收缩,都会向暗沉的天幕喷吐出大片絮状孢子,如迷雾般在月表弥漫。
与物质界大相径庭的景象,足以让人分不清真伪的界限。
或许……这才是世界最为真实的一面?
其实这种高维上升的说法,在驭诡者圈子里面并不准确。
他们将鬼蜮重叠这种行为,称之为深海下潜。
如果说现实物质界是一座身处茫茫大海的冰山,那么厉鬼所处的维度,便是海面之下!
诡异复苏固然是深海上升的原因,但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他们在下潜呢?
如果他们不努力下潜,击退随深海一同漂浮上来的诡异,那么迟早有一天,代表现实物质界的冰山将彻底沉入深海!再不分彼此!
在上古年间,神话时期的驭诡者曾将“深海”,称之为十八重地狱!
一层鬼蜮所处的表层维度,便是第一重地狱!
随着时间推移,大量阴寒鬼气侵占身体,菲的视野也逐渐呈现出诡异的变化。
二层鬼蜮,弥漫四方的稀薄灰雾浓了几分,荒凉的月球表面时不时闪过一些令人毛骨悚然模糊诡影。
三层鬼蜮笼罩之下,有白衣厉鬼彻底显形,身影踉跄地行走在白骨堆砌的月球地表。
许是察觉到菲能看见自己,它机械性地催动自身的杀人规则,一行行沾着黑血、步履蹒跚的脚印,赫然出现在厚重积土上,径直朝着菲的方向蔓延而来。
可当它的脚掌真正踏入血土彼岸花的领域刹那,却像被无形利刃狠狠劈中,身形猛地一震,脚步硬生生顿在原地。
短暂的僵持后,血脚印仍在向前挪动。
只是随着它离菲越来越近,那些踩在血土上的脚印愈发浅淡,血色一点点褪去,直至最后彻底消弭在染血的月壤中,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整个过程,从始至终菲都不曾关注过它片刻,而是不断容纳扭曲法则所化的阴冷鬼气,不断拔高自身维度,潜入幽暗深海。
四层、五层、八层……
随着自身维度不断拔高,菲的身影也彻底消融于物质界,进入到越来越光怪陆离,越来越奇诡怪诞的诡异世界。
第十层鬼蜮,她眼中的群星骤然扭曲变形,连光芒都透着诡异的滞涩。
月球地表上更是有数不清的苍白根茎破土而出,化作粗壮黏腻的触手,在荒芜间疯狂挥舞,月壤大地之上密密麻麻嵌满了空洞死寂的人脸轮廓,眼窝深陷、嘴角僵直,仿佛无数魂魄被永远封在了岩层深处。
更有诸多厉鬼游荡徘徊,原本空寂荒凉的月球变得无比热闹。
第十三层鬼蜮铺展开时,她抬眼便望见蓝星之外,一头浑身溃烂流脓的衔尾巨蛇正死死环绕着这颗生命星球,蛇身褶皱里还嵌着破碎的星体残骸。
蛇首之上,那张戴着王冠的泣血人脸正咧开嘴角,发出“嘿嘿嘿”的婴儿尖笑,声音尖锐得刺入耳膜。
第十六层鬼蜮降临的刹那,目之所及的星空宇宙彻底变了模样。
幽暗的深空不再静谧,反倒像活物的肠道般不停蠕动、收缩,泛着黏腻的光泽,原本闪烁的群星,也尽数化作一颗颗圆睁的眼球,虹膜里映着扭曲的光影,死死“盯”着下方的月球。
直到第十七层鬼蜮层层叠叠铺开,整个月球骤然褪去了此前的恐怖扭曲,氛围忽地一转,竟仿佛回归到空无一物的荒凉物质界。
那些攀附在月表的血管根茎消失得无影无踪,积压在大地之上的累累骸骨、游荡不休的厉鬼,也尽数荡然无存。
残存的清辉洒落月土,将地平线上那座孤零零的宫殿衬托得愈发清冷。
宫墙泛着月岩般的冷白,檐角在光影里勾出锋利的轮廓,明明立在空寂的月表,却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沉郁感。
一具庞大如山岳的兔形目生物骸骨,正静静匍匐在月宫之外,枯骨的每一道沟壑都透着岁月的沉郁,仿佛沉睡了千万年。
而在那已呈玉质、泛着冷润光泽的骸骨之上,竟有一株神圣却扭曲的白骨之树深深扎根,枝干虬结如鬼爪,从骸骨的眼窝、骨缝中钻生而出,透着诡异的庄严感。
“玉兔、月桂?”
此情此景落到眼中,实在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
毕竟按照神话传说,一具形似兔子的骸骨出现在月球上,除了玉兔实在想不出第二种可能。
既然想到了玉兔,自然也会将其身上扎根生长的白骨之树联想成月桂。
然而,尽管神话照进现实,但眼前诡异版的玉兔月桂并不是陆安最为关心的。
“感觉到了么,菲。”
血肉魔剑睁开魔瞳,目光直勾勾落到那早已荒废不知多少岁月的广寒宫之上。
“嗯!”
小魔女重重点头,按耐住体内一身天魔武血的沸腾躁动。
她明白亚托克斯在说什么。
在广寒宫深处,存在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气息波动!
并非恐惧,也并非战栗,而是同出一类的共鸣!
就好像有一位老熟人在轻声召唤!
而这位老熟人,便是——武道!
“来对地方了。”
如果说先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如今陆安已经可以断定,此世上古神话时期曾出现过的武天尊,便是彻头彻尾的武道中人!
而且……即便只是一缕残留的气机,其威势也如渊似海,厚重得令人窒息。
这股气机虽无骄阳般炽烈灼目,可即便隐匿在深宫幽暗之中,也透着不容置疑的镇世威压。
远处的群星受其震慑,光芒都黯淡了几分,那些游荡在宇宙间的禁忌怪诞更是连靠近的勇气都没有,相隔老远便灰溜溜绕开这片区域。
此情此景,再多的谨慎都已失去了意义。
有这一缕气机镇压广寒,何来的宵小邪祟胆敢作乱?
是玉兔诈尸,还是月桂活化,亦或广寒宫里那一具依托枯骨而存的虚影能搞幺蛾子?
“走吧丫头,广寒宫内,应该就有我们想要的答案了。”
心血来潮间,陆安有一种异常强烈的直觉。
自己可能会在这个世界,发现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没有犹豫,小魔女张开血翼,径直飞往广寒宫,地平线相隔的这点距离对她来说,不过是转瞬之间。
沿途经过玉兔遗骸,她不由侧目多望了两眼,那如山岳般的枯骨与枝干虬结的白骨之树,在月辉下透着说不出的苍凉。
但她没有半分迟疑,迅速收起猩红血翼,身形轻盈地落入了荒废已久、满是尘埃的广寒宫。
宫内一片死寂,碎裂的玉阶上积着厚厚的月壤,曾经雕梁画栋的殿宇只剩断壁残垣,唯有几盏残破的宫灯悬在梁上,在穿堂的阴风里轻轻晃动。
“有客人,来了吗……”
深宫处,悄然响起一缕女子轻叹的回响。
因为早有心理准备,在此孤寂高维层面听到第三个人的声音,菲并未显露出哪怕一丝惊慌。
而是循声侧头,将平淡的目光投入深宫,落到那具被几条锁链捆住、凌空悬起的古旧冰棺之上。
在那里,有一位绝代佳人的虚影飘忽不定。
嫦曦,广寒宫之主。
令人意外的是,她竟然从此世的上古神话时代存活至今。
不,严格意义上来讲,如今的她早已非生非死,丧失了生命这个概念。
她成了自身所执掌法则的一部分,早已不再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物。
之所以还能保留自身意识,而非彻底沦为鬼蜮傀儡,全凭那枚在胸腔中徐徐燃烧的赤红火种。
明明焰光微弱,却像一道不灭的屏障,将侵蚀意识的鬼气死死隔绝在外,稳稳锚定着她的神智。
这便是小魔女二人所感应到了武道共鸣来源,亦是上古时期那位武天尊所留。
但落在陆安眼中,赤红火种表象层层剥离,却是在识海深处呈现出了一个属于极古时期武人的文字——曱。
心中默念的刹那,简单的音节在脑中滚过,仿佛在低声念诵某位不可言说之存在的真名。
字句晦涩难辨,透着一股凌驾于诸天常理之上的伟岸。
恍惚间,陆安望见一道在混沌迷雾中漫步的背影。
那身影瞧着像是位稳重如山的流浪旅人,每一步都踏在虚虚实实的断界层上,周身无数位面海、宇宙泡如尘埃般掠过身侧,却连他衣角都无法撼动分毫,唯有混沌气流在他脚下缓缓翻涌。
曱,通岳。
此刻,武天尊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他不是什么武神,更不是极古一战被卷入位面乱流苟活下来的幸运儿。
他乃是昔日武人的领袖之一。
武道三祖——岳祖·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