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0章 扁鹊坐化(2 / 2)
海伦的指尖抚过王二留下的山药,盲文般的纹路让她“读”出王二的娘是个药农,这半块山药是从被官差抢剩的地里刨出来的,埋在灶台后的瓦罐里,藏了整整三个月。“善意就像这山药,埋在土里,也能发芽。”她的指尖落下处,稻草堆里的紫苏叶轻轻颤动,像在回应。
左克·米兰靠在牢门外的石柱上,军靴碾过地上的药渣。那是王二刚才不小心踢翻的,里面有马齿苋的碎叶,混着点石灰。他想起1944年诺曼底登陆前夜,军医在战壕里给伤员写遗书,笔尖划过纸页的郑重,与此刻扁鹊写药方时一模一样。“都是在死神手里抢东西,”他弹了弹枪管上的灰,火星落在药渣里,“只是有的抢命,有的抢人心。”
吕崆菲的旗袍盘扣在暗影里叮当作响,她看着妇人在墙上补画紫苏的根须,根须蜿蜒着,竟绕过了砖缝里的霉斑。突然想起1939年上海的地下党,把情报藏在药渣里传递,大黄的苦、甘草的甜,都是暗号。“有些东西,烧不尽,埋不了,”她捻起片飘落的紫苏叶,叶片上的纹路像条小路,“就像这药香,钻得进铁窗,也飘得出坟墓。”
杰克·伦敦往火把里添了根柴,火星溅在青砖上,照亮他眼底的冰原。育空河的冬天,淘金者会把药方刻在雪橇上,用松脂封好,说“说不定哪个人能靠它活下来”。他望着扁鹊被月光拉长的影子,那影子与雪橇上的刻痕在时空中重叠:“最冷的时候,活下去的法子比金子金贵。”
小青的青纱缠上铁栏杆,鳞片般的微光在“普救”二字的刻痕上流转——那是药农前日忍着疼,用石子刻下的,笔画深得能嵌进指甲。“千年的铁窗,锁不住药草的根,”她的声音像蛇信子拂过水面,带着点凉,却又很软,“就像锁不住想救人的心。”
周旋的珍珠钗在鬓角闪了闪,她看着少年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听扁鹊讲“紫苏治风寒要带茎,治咳嗽只要叶”的道理,突然想起1941年在电台唱《天涯歌女》,后台总有个老中医给她递润喉的胖大海,说“唱戏的嗓子金贵,得像护药苗似的护着”。“戏文会落幕,”她轻声道,水袖拂过牢门的蛛网,“但救命的情分,落不了幕。”
子时的梆子声从远处传来,“咚”的一声,震得铁窗都嗡嗡响。王二突然按住腰间的钥匙串,金属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牢房里格外清晰,像在敲什么要紧的时辰。“先生,”他的声音抖得像筛糠,膝盖在青砖上磨出沙沙声,“俺……俺知道有条密道,是当年修牢房时留的,通往后山的……”
扁鹊打断他,指了指墙上的紫苏画。那画上的太阳被妇人补了又补,炭灰簌簌往下掉。“不必了。”他拿起那半块山药,又咬了口,粉面粘在嘴角,像沾了点月光,“我这一生,看过的病人比天上的星还多,能让他们记得‘医者该有颗仁心’,就够了。”他把山药递向牢门外的少年,“剩下的,给你补身子。水肿消了,才能帮我看看药田的紫苏长势。”
少年接过山药,指尖触到扁鹊的手,冰凉,却带着种奇异的暖意,像冬夜里贴在胸口的暖炉。他用力点头,把山药揣进怀里,生怕凉了。
王二看着扁鹊重新躺回稻草堆,月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层霜。他突然扑通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额头撞在青砖上,闷响在牢房里荡开,惊飞了梁上的蝙蝠。转身时钥匙串的响动格外急,像在赶什么要紧的时辰,火把的光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个小红点,消失在走廊尽头。
牢房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火把偶尔噼啪爆个火星,溅起的光点落在墙上,像给紫苏画添了些金粉。妇人的咳嗽声轻了些,少年靠着墙壁打盹,嘴里还嘟囔着“紫苏叶,紫盈盈”。扁鹊望着铁窗外面的天,星子稀疏,却亮得很,像他药田边挂的灯笼,风一吹就晃,却总也不灭。
量子的裂隙开始收缩,像块被慢慢握紧的手帕。我最后望了眼牢房。墙上的紫苏画在月光里泛着淡影,稻草堆里的紫苏叶还在轻轻动,仿佛有风吹过。扁鹊的呼吸渐渐匀了,像睡着了,嘴角却噙着笑,手里还攥着片干枯的紫苏叶,边缘被摩挲得发亮,能映出点微光。
铁窗的栏杆把月光切成碎片,落在那些碎片上的,有王二偷偷送来的山药渣,有妇人画坏的炭笔头,有少年掉落的泪珠,还有扁鹊未干的血字药方。这些碎片拼在一起,竟像盏灯,在死牢的黑暗里,亮得让人不敢直视。
天快亮时,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这次不是王二,是几个穿官服的人,手里拿着明晃晃的刀,刀面映着鱼肚白的天。他们踢开牢门时,却愣住了——
稻草堆上空空如也,只有墙上的紫苏画旁,多了行用指甲刻的字:“药在草木间,医在人心上”。铁窗的栏杆上,挂着那串生锈的枷锁,
远处的药田方向,传来秦越的呼喊声,混着鸡鸣,清亮得像要把天喊破。那声音越来越近,带着点哭腔,却又很坚定,像株顶着重霜的紫苏,在风里直挺挺地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