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映得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1 / 2)
速溶咖啡的苦涩味道成了他唯一的燃料。深夜的档案室里,万籁俱寂,只有他翻动纸张时发出的“沙沙”声,和头顶那盏老旧日光灯因电压不稳而发出的“嗡嗡”电流声。他的双眼熬得布满了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无数次,当他从一堆毫无价值的废纸中抬起头,看到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都会感觉自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捞一根针,在追逐一个只存在于自己想象中的幻影。
直到第二天傍晚,就在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感到腰背酸痛,几乎要放弃的时候,在一个完全不相干的、关于跨部门办公设备调拨的文件夹的夹层里,他摸到了一张薄薄的、质感异常的纸。
他的指尖,在那一刻仿佛触电。
那是一份与之相关的早期立案登记表的复印件。
这张A4纸因为被长期挤压,早已变得褶皱不堪,上面的字迹是用老式针式打印机打出来的,墨点组成的字体有些模糊不清。它很可能是在某次文件批量复印时,被粗心的文员无意中夹带进来,像一叶被遗忘在书中的标本,从而奇迹般地躲过了那场精准而残酷的“数据清洗”。
赵承平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他屏住呼吸,仿佛任何一丝气息都可能让这脆弱的线索灰飞烟灭。他小心翼翼地将这张纸展平在档案室冰凉的金属桌面上,用手中的手电筒打出一道刺眼的光柱,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定了右下角的签名区域。
那里没有手写签名。
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模糊的、用最廉价的红色印泥盖上去的姓氏私章。或许是时间久远,印泥早已干涸;或许是当初盖章时心虚手抖,用力不均,印章的边缘已经漫漶不清,字迹潦草,像是两个纠缠在一起的鬼画符,难以辨认。
赵承平死死地盯着那两个模糊的印记,看了足足五分钟。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这束光和光下的两个红色印记。他知道,这不是幻影。
这就是他要找的“鬼影”留下的第一个,也可能是唯一一个脚印。
当晚,他找到了侯亮平。没有在办公室,而是在人来人往、却也最容易被忽视的楼梯间的拐角,一个监控的绝对死角。
“亮平,”赵承平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沙哑,“你看这个。”
他将那张复印件的照片从手机里调出来,递了过去。侯亮平凑过来,借着头顶昏暗的声控灯光,皱着眉看了半天。那灯光明明灭灭,映得两人的脸色都有些凝重。
“‘金龙’案的?”侯亮平立刻反应过来,他知道赵承平这几天的反常必定事出有因,“这……这是什么字?一个像是‘王’或者‘汪’?另一个……完全看不出来。”
“看不清,”赵承平摇了摇头,眼中却闪烁着某种被点燃的、决绝的光芒,“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系统里的记录被清空了,但盖章这个行为,留下了无法彻底清除的物理痕迹。这两个人,就是当初抹掉自己名字的人。”
侯亮平倒吸了一口凉气,那冰冷的空气呛得他肺里一阵紧缩。他瞬间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分量。“老赵,这事儿……水太深了。这等于是在说,我们内部……”
“再深也得趟,”赵承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每个字都重逾千斤,“我们不能当没看见。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查出这两个人是谁。”
两人陷入了沉默。楼道里,只有远处传来的隐约人声和他们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许久,侯亮平的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我记得,‘金龙’案的主要涉案银行,就在咱们分局斜对面的那家商业银行。当时为了方便取证,专案组好像是在旁边的‘鸿运饭店’包了个房间当临时办公室,住了小半个月。会不会……这两个章,和当时专案组的外围人员,或者饭店里能接触到他们的人有关?”
赵承平的眼睛猛地一亮。这是一个被所有人忽略,却又合情合理的突破口!
“走!”他当机立断,“去查明真相。”
半小时后,夜色下的“鸿运饭店”霓虹闪烁,“鸿运当头”四个大字在微凉的空气中一明一暗,门口人来人往,充满了嘈杂而真实的烟火气。
赵承平和侯亮平没有穿警服,一身便装,就像两个刚下班来这里解决晚饭的普通职员。他们特意选了饭店角落的一个卡座,这个位置背靠墙壁,视野开阔,既能观察到整个大堂的情况,又不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
环境的确有些嘈杂。食客的划拳声、服务员的叫喊声、后厨传来的锅勺碰撞声,交织成一曲喧闹的城市交响乐。这家饭店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装修略显陈旧,暗红色的皮质沙发坐垫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纹,桌角的油漆也有些许剥落,但生意却异常火爆,显然是一家深得附近居民和上班族喜爱的老字号。
他们没有点菜,只是要了两杯茶。很快,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看起来精明干练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胸口的铭牌上写着“经理:刘锐明”。
“两位警官,”他显然是接到了前台的通知,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但那笑意并未到达眼底,眼神里反而透着一丝谨慎和探究,“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赵承平抬起头,目光平静而沉稳。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证件,在刘锐明面前亮了一下,然后迅速收回。这个动作既表明了身份,又没有引起周围食客的注意。
“刘经理,别紧张,”赵承平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闲聊家常,“我们来,不是办案子,就是想跟你了解一些两年前的情况。”
听到“两年前”,刘锐明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我们需要一份当时在店里所有工作人员的名单。”赵承平的声音不高,但在这嘈杂的环境里,却有一种能让人瞬间安静下来的穿透力。
刘锐明是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额角还是渗出了几颗细密的汗珠。他显然是那种习惯了和气生财、常年与工商税务打交道的老江湖,可面对赵承平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他所有的圆滑和镇定都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看起来相当紧张。
“警官……这……时间有点久了,我得找找。”他下意识地将双手在腰间的黑布围裙上擦了擦,声音里客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您二位稍等,我马上去库房翻翻。”
他转身快步离去,背影显得有些仓促,仿佛是逃离一个让他倍感压力的磁场。
赵承平没有说话,只是端起面前那杯廉价的茶叶水,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茶叶梗。他的动作从容不迫,眼神却如同一面镜子,将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他能感觉到,从他们走进这家饭店开始,就有几道不经意的目光扫了过来,有的是食客的好奇,有的,则可能隐藏着更深的东西。
侯亮平则完全是另一副姿态。他靠在卡座的沙发背上,身体放松,像个等朋友吃饭的普通人。他甚至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一桌客人玩着“十五二十”的划拳游戏,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只有赵承平知道,侯亮平的余光,已经将整个大堂的布局、所有客人的位置、以及前后门的通道,都牢牢记在了心里。他是一座沉默的哨兵,用自己的日常伪装,为赵承平的秘密行动撑开了一把无形的保护伞。
大约十分钟后,刘锐明回来了,怀里抱着两个厚厚的、封面已经磨损的绿色硬皮文件夹。他将文件夹放在桌上时,发出一声沉闷的“砰”响,还带起了一小股灰尘,在灯光下飞舞。
“警官,这是我们饭店近五年的员工花名册和一些主要的排班记录,都在这儿了。”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汗。
赵承平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示意他可以在旁边稍等。
他接过那厚厚的册子,一股混杂着油烟、霉味和旧纸张的陈年气味扑面而来。这正是他想要的东西——原始的、未经电子化的、最容易留下真实痕迹的纸质记录。
他翻开了第一本花名册。
册子的页面已经泛黄发脆,边角因为无数次的翻动而起毛,像被岁月啃噬过一般。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在这堆杂乱无章的信息里,找到与那两个模糊姓氏印章可能相关的人员。那两个印章,就像是鬼影留下的指纹,是他此刻唯一的导航。
花名册上的字迹很潦草,显然出自不同人之手。有的用圆珠笔,有的用钢笔,甚至还有用铅笔填写的。身份证号码、入职日期、家庭住址、联系电话……信息拥挤地排列在一起。有些地方还有墨水化开的污渍和用涂改液覆盖后重新写上的痕迹,像一块块打在记忆上的补丁。
赵承平看得很仔细,他的目光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一行一行地剖析着这些信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他的手指缓慢而稳定地划过每一行,大脑则在飞速运转。他不仅在寻找可能匹配的姓氏,还在留意籍贯、年龄,试图在脑中构建出一个个鲜活的个体,然后与他记忆中那个案件的所有信息进行碰撞和筛选。
时间,在饭店的喧嚣中,仿佛被拉长了。
侯亮平在一旁静静地坐着,他没有去看那本册子,仿佛那上面的内容与他无关。他只是偶尔端起茶杯,喝一口早已凉透的茶水。他的视线看似随意地在周围游走,实则像雷达一样,警惕地扫描着任何异常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像水滴穿石,无声却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