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5章 诸神黄昏,武圣谢幕(1 / 2)
朔风如刀,刮过苍茫的塞外荒原。
卷起阵阵黄沙与尚未完全融化的雪粒,打在残破的汉军旗帜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响。
远处,那代表着生还希望的汉家烽燧哨所,在昏黄的天光下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仿佛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千山万水。
而身后,那由拓跋力微亲率的鲜卑主力大军。
如同席卷天地的黑色潮汐,马蹄声震耳欲聋,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汹涌迫近。
残存的两千余汉军将士,刚刚因看到哨所而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被这扑面而来的绝望寒潮几乎扑灭。
他们衣衫褴褛,甲胄破损。
许多人身上带着干涸或仍在渗血伤口,脸上写满了疲惫、恐惧。
以及一种濒临极限的麻木。
队伍出现了短暂的骚动,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蔓延。
“将军!鲜卑主力追上来了!”
“快!我们护着您,冲进哨所!”
“只要与边军汇合,凭借工事,定能将这群胡虏击退!”
副将赵累强压下心中的惊惶,急步冲到关羽马前。
他的声音因焦急而显得有些嘶哑。
他是关羽多年的老部下了。
从青州到豫州,再到这苦寒塞外,始终追随左右。
“是啊,将军!快走吧!”
“我等誓死护卫将军突围!”
周围的将领和士卒们也纷纷呼喊,尽管声音中带着颤抖。
但保护主帅的决心却未曾动摇。
他们自动收缩阵型,将关羽护卫在中心,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们的统帅。
等待着他一声令下,做最后的冲刺。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关羽端坐在赤兔马上,并未如往常般立刻做出决断。
他那双平日里锐利如电的丹凤眼,此刻却显得有些迷离。
仿佛穿透了眼前汹涌的敌潮,望向了某个遥远而模糊的过去。
他轻轻抚摸着赤兔马因紧张而微微颤动的脖颈,动作缓慢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
良久,在一片催促与喊杀声渐近的背景下。
关羽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有些异常。
他侧头看向身旁须发已见斑白的赵累:
“赵累,汝随关某……多少年了?”
赵累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一怔,眼下军情如火,关公为何忽然问起这个?
但他不敢怠慢,略一思索,恭敬答道:
“回将军,末将自中平年间,于涿郡投效先帝与将军麾下。”
“算来……已三十有八年矣。”
“三十八年……”
关羽喃喃重复着这个数字,目光愈发悠远。
“中平元年,黄巾祸起,天下板荡。”
“关某随兄长……随先帝,于涿郡桃园结义,起兵讨贼。”
“自此,转战中原,北拒曹操,南定荆襄,西取巴蜀……”
“忽忽间,四十九载春秋矣。”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岁月的重量,压在每个聆听者的心头。
他顿了顿,忽然长长叹息一声。
那叹息中充满了某种功成名就后的寂寥与深入骨髓的疲惫。
“如今,关某已年逾古稀。”
“官拜大将军,假节钺,封汉寿公。”
“位极人臣,可谓功成名就。”
“儿孙绕膝,家族兴旺,亦算享尽天伦。”
“按常理,关某此生,夫复何求?”
“当知足矣……”
众人面面相觑。
完全不明白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关公为何会发出如此感慨。
唯有赵累等少数几位跟随最久的老部下,从关羽那平静语调下隐藏的波澜中,隐约捕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关羽仿佛并未看到众人脸上的困惑与焦急,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像是在对众人言说,又像是在叩问自己的内心。
“然,近年以来,关某却时常感到……“
“一种深入骨髓的孤独。”
“人寿几何?七十古稀,已是上天厚赐。”
“若再贪恋残生,强求寿数。”
“岂非有违天道,徒惹天厌?”
“关公!”
“关将军!!”
众人听到这里,终于骇然色变,纷纷跪倒在地。
赵累更是以头抢地,声音带着哭腔:
“将军何出此言!万望珍重!”
“鲜卑虽众,不过是土鸡瓦狗!”
“哨所近在咫尺,边军援兵顷刻便至!”
“只要会合一处,必能破敌!”
“将军切不可存了轻生之念啊!”
关羽缓缓摇头,对周围的劝谏恍若未闻。
他闭上了眼睛,额角的皱纹在风霜中显得愈发深刻。
他的思绪,仿佛飘回了那繁华却令人窒息的洛阳朝堂。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丞相诸葛亮那总是带着权衡与劝慰的声音。
还有那位智谋深远、却总让他感到隔阂的李翊的谏言——
“云长,刚则易折,柔能克刚。”
“朝堂之上,有时需要忍让,需要妥协。”
“此乃人际交往之常情,亦是保全之道……”
忍让?妥协?
关羽的眉头微微蹙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与抗拒。
他一生磊落,性情刚直。
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何曾学过那些弯弯绕绕,蝇营狗苟?
他始终不明白,
做一个正直的人,堂堂正正,顶天立地,为何就如此之难?
为何总要顾及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那些虚与委蛇的人情?
他回想起自己这一生,似乎总是沐浴在大哥刘备无条件的信任与庇护之下。
即便是那位深不可测的李翊,对他也多是纵容与回护。
正是这份宠溺,让他得以肆无忌惮地保持着那份与生俱来的骄傲与刚直。
却也因此在无形中,得罪了太多太多的人。
正因为得罪的人太多,大家对他也越来越敬而远之。
往昔那些可以把酒言欢、并肩作战的故友。
如今天各一方,或逝去,或疏远。
晚年的他,地位愈高,权力愈重。
却发现能倾心相交者愈少。
环绕身边的,多是敬畏、奉承。
或是如辽东诸将那般,因利益而结合的盟友。
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如同冰冷的毒蛇,早已悄然噬咬着他的心灵。
直到……
直到他再次提刀上马,来到这塞外苦寒之地。
面对最直接的敌人,进行最纯粹的厮杀。
这几场与鲜卑的战斗,刀锋饮血,快意恩仇。
仿佛将他从那种令人窒息的孤独与憋闷中暂时解救了出来。
他忽然想通了,何必再去顾忌那些令人心烦的尔虞我诈?
何必再去勉强自己适应那些他不擅长的规则?
他只想找回最初的感觉,回到四十九年前。
涿郡那个桃花盛开的园子。
与大哥、三弟义结金兰,立誓匡扶汉室时的那份热血与纯粹!
回到那段纵马驰骋,并肩杀敌,生死与共的峥嵘岁月!
想到这里,关羽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
那双丹凤眼中,所有的迷茫、寂寥、疲惫竟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烈火般燃烧的释然与决绝!
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久违的、畅快而洒脱的笑意!
“尔等……全部退回哨所!”
关羽的声音陡然变得高昂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关某,要留于此地,与胡虏做这最后一战!”
“什么?!”
“将军不可!”
“万万不可啊!”
赵累等人如遭雷击,惊骇欲绝。
纷纷以头叩地,苦苦哀求:
“将军!您若有不测,末将等万死难赎其咎!”
“如何向朝廷、向陛下交代啊!”
“此乃军令!”
关羽厉声喝道,声如雷霆。
但随即,他看着这些跟随自己出生入死、此刻泪流满面的老兄弟们。
语气又缓和了下来,那是一种放下了所有身份隔阂的、近乎托付心事的坦诚。
“诸位兄弟……皆是与我关羽生死与共之人。”
“今日,关某便与尔等说几句肺腑之言。”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熟悉而悲痛的面孔,缓缓道:
“早在出征新罗之前,关某……其实已身染沉疴,只是强撑而已。”
“回到辽东这些时日,吾深感病体日益沉重。”
“精力大不如前……恐怕,已是时日无多了。”
众人闻言,无不震骇失色。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心目中如同天神般威武的将军。
关羽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容。
有无奈,有骄傲,更有一种不愿被窥见软弱的倔强。
“关某一生,纵横无敌,世人皆尊我为‘武圣’。”
“岂能……岂能让人见到我缠绵病榻,气息奄奄的狼狈模样?”
“与其那般毫无尊严地苟延残喘,最终病死于床榻之上……”
“何不趁尚能提刀之时,选择战死于沙场?”
“马革裹尸,方是我辈武人最荣耀、最体面的归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勘破生死的豁达。
目光再次投向南方,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
看到了那座他效力一生的汉家宫阙。
看到了那位与他义结金兰、却已天人永隔的兄长。
“关某近来,愈发思念先帝……思念我那天上的大哥。”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随即又变得高昂,“李相曾有诗云:‘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今日,关某能最后为大汉、为兄长,痛快一战。”
“然后风风光光地去九泉之下见他,我……还有何憾?”
“还有何不满足?!”
此言一出,如同最后的判决。
所有人都明白了,关羽并非一时冲动。
而是去意已决。
晚年的孤独,对朝堂倾轧的厌倦。
以及病痛的折磨,早已将这位骄傲了一生的老将的身心推向了极限。
他选择了以一种最符合他身份、最壮烈的方式,为自己传奇的一生画上句号。
赴死,于他而言,并非悲剧.
而是解脱,是归宿,是践行其武者信念的最终仪式。
赵累跪在地上,身体因剧烈的情绪而颤抖着。
他抬起头,看着关羽那在风中猎猎作响的绿袍。
那坚毅如石刻的侧脸。
终于,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沙哑而沉痛:
“末将……明白了!”
“关将军……保重!”
“关将军保重!”
其余将士也明白了关羽的心意,纷纷泣拜于地,声音汇聚成一片悲壮的送别。
有十余名性情刚烈的老兵,猛地站起身,拔出战刀,红着眼睛吼道:
“我等愿随将军同去!与胡虏决一死战!”
“放肆!”
关羽猛地回头,丹凤圆睁,怒喝道:
“尔等皆有大好年华,家中尚有父母妻儿倚门而望!”
“岂可随我这老朽赴死?速退!”
“此乃军令!违令者,斩!”
他的声音如同惊雷,带着最后的威严,将那十余名士卒震在原地。
他们看着关羽决绝的眼神。
最终,只能流着泪,一步步向后退去。
赵累最后看了一眼那如同山岳般屹立的身影,猛地转身。
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全军听令!护卫伤者,撤向哨所!快!”
残存的汉军将士,含着热泪,搀扶着伤员。
带着无尽的悲恸与敬意,如同退潮般,向着南方那最后的希望之地踉跄奔去。
荒原之上,转眼间,只剩下关羽一人一骑。
他轻轻一夹马腹,赤兔马通灵,似乎明白了主人的心意。
发出一声悲壮的长嘶,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
不再向南,而是调转马头,面向那如同乌云压顶般滚滚而来的鲜卑数万铁骑。
狂风卷起他的长髯,吹动他墨绿色的战袍。
他单手倒提青龙刀,冰冷的刀锋在黯淡的天光下,依旧流转着森然的寒芒。
他的脊梁挺得笔直,目光平静而悠远。
仿佛不是在赴死,而是在赴一场等待已久的宿命之约。
身后,是生路,是功名。
是凡尘俗世的一切牵绊。
前方,是死地,是强敌。
是武者最终的荣耀战场。
他没有丝毫犹豫,催动赤兔,一人一骑。
如同扑向烈焰的孤凤,又如同撞击礁石的最后一朵浪花。
义无反顾地,迎向了那席卷天地的黑色狂潮。
天地苍茫,唯余风啸马嘶。
以及一个时代,即将落幕的、悲壮而无悔的背影。
……
黄沙与残雪交织的大地上。
关羽孤绝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仪式般的缓慢与坚定,迎向那遮天蔽日的鲜卑大军。
关羽,绿袍已染满征尘与暗褐色的血渍。
金甲在昏黄的天光下折射出沉郁的光芒。
他单骑独马,倒提青龙刀。
赤兔马迈着沉稳的步伐,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命运的鼓点上。
没有千军万马的簇拥,没有震天的呐喊。
只有一人一骑,却散发出一种睥睨天下、视死如归的磅礴气势。
如同孤峰屹立于狂涛之前。
竟让对面数万鲜卑铁骑组成的庞大军阵,产生了一种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感。
早有哨探飞马驰入鲜卑中军,气喘吁吁地禀报:
“大汗!汉军……汉军只来了一人一骑!”
“好像是……是那关羽!”
“一人一骑?”
端坐于名马之上的拓跋力微闻言,浓眉一挑,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催动坐骑,在众部落首领的簇拥下驰出阵前,极目远眺。
果然,在那片空旷的战场上,只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此刻,正不疾不徐地向他庞大的军阵走来。
夕阳的余晖勾勒出那人如山的轮廓,虽孤身一人。
那股曾让他吃尽苦头的威压,却仿佛凝成了实质,跨越空间,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
让他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拓跋力微强自镇定下来。
运足中气,隔空高喊,声音在风中传荡:
“关云长!汝莫非众叛亲离,穷途末路,竟无一人愿随汝赴死耶?”
他试图用话语瓦解对方的气势,探寻这诡异局面背后的原因。
然而,
回应他的,只有呼啸的北风。
以及那越来越近、节奏不变的蹄声。
关羽恍若未闻,丹凤眼微眯,目光平静地穿越了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