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7章 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2 / 2)
风速、距离、坦克的移动速度、子弹下坠的弧线……无数的数据在他脑中闪电般地流过。在林泰抱起炸药包的那一刻,他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屏住了呼吸,整个世界都仿佛静止了。在坦克履带碾上一块岩石,车体发生轻微颠簸,观察窗的角度出现零点几秒停顿的瞬间——他扣动了扳机。
那颗经过特殊改造的重型狙击弹,旋转着,呼啸着,划过数十米的距离,子弹,像一枚被神明引导的绣花针,精准无误地命中并穿透了那片厚重的防弹玻璃!
冲在最前面的坦克,那不可一世的势头,戛然而止。
它像一头被刺瞎了眼睛的公牛,顿时乱了方向, 炮塔毫无意义地转动着,车身猛地向一侧剧烈转向,最终“轰隆”一声,一头撞上了侧面一块巨大的山岩,履带疯狂地空转着,彻底停了下来, 将自己卡死在了阵地之前。
失去坦克掩护的敌军, 攻势瞬间瓦解,那种不计伤亡的疯狂,在“神迹”面前,迅速退化成了恐慌的溃败。他们扔下同伴的尸体,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山下撤退。
“打!!!”
刚刚还准备与敌人同归于尽的林泰,第一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扔掉怀里的炸药包,抓起身边的一支步枪,用已经撕裂的喉咙发出了最后的命令:“把所有子弹都给我打光!一发不留!送他们上路!!”
这是复仇,也是宣泄。
守军趁此机会,将残存的、从尸体上搜刮来的弹药,毫无保留地倾泻向正在溃逃的敌人。 张冲那挺只剩半条命的机枪再次咆哮起来,打出了一长串愤怒的点射;李卫将最后一发火箭弹射向了敌军最密集的人群;其他战士也纷纷从掩体后探出身,用步枪进行着精准的射击。
这已经不是一场战斗,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冷酷的处决。先前所有的压抑、恐惧、绝望和愤怒,都在这一刻,随着滚烫的弹壳,被尽数抛出。
终于,枪声渐渐稀疏,直到最后一颗子弹打光,阵地上,重归死寂。
不是那种战斗间隙的、令人紧张的寂静,而是一种彻底的、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的、属于坟场的死寂。硝烟慢慢散去,露出了满目疮痍的大地,和一动不动的、铺满了整个山坡的尸体。
夕阳的余晖,将这片人间地狱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温柔的血红色。
战斗,终于结束了。
幸存的战士们,像一具具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瘫软在战壕里。肾上腺素退去后,疲惫、饥饿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有人靠着战壕壁,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有人试图包扎自己身上的伤口,却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更多的人,只是趴在那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贪婪地确认着自己还活着。
阵地上,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人,还能勉强算作是“战斗员”。
林泰拖着沉重的步伐,开始巡视这片几乎被夷为平地的“领地”。他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他不需要去数尸体,只需要数活人。
“张冲?”
“……到。”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弹坑里传来。
“蒋小鱼?”
“……这儿,营长。” 声音微弱,但还算清晰。
“李卫?”
“……” 没有回应。林泰心中一紧,快步走过去,发现李卫靠在墙边,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了过去,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
林泰挨个点着那些熟悉的名字,每得到一声回应,都像是在地狱里捡回一块灵魂的碎片。但随着他清点的人数越来越多,一个本该在最前列的名字,却始终没有被喊到,也没有出现。
他的心脏猛地一揪,发现自己下意识地漏掉了他。
“展大鹏!” 林泰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展大鹏在哪儿?!”
周围一片沉默,没人能回答他。
林泰的目光疯了似的在阵地上扫视,活人里没有,伤员堆里没有,那些轮廓清晰的尸体里……也没有。 他发现,展大鹏,那个总是把火箭筒当宝贝一样扛在肩上的汉子,不见了。
“找!都给我找!” 林泰咆哮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几个还能动弹的战士,拖着疲惫的身体,开始在废墟中翻找。他们推开烧焦的木桩,搬开破碎的石块,在没过脚踝的弹壳和血污中艰难地搜寻。
后来,是在一处被重炮轰击后,彻底坍塌的战壕里,有人发现了一截露在外面的、熟悉的军靴。
几个人疯了一样冲过去,徒手刨着坚硬的泥土和碎石。当他们终于挖开那片区域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展大鹏,就在那里。
他被埋在半米多深的泥土之下,脸上、身上满是凝固的血污和尘土,人已经彻底昏迷,气息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但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他的怀里,依然像母亲保护婴儿一般,死死地抱着那具冰冷而沉重的火箭筒。
夜里,后勤的运输小队,像终于摸了上来,送上了一些精贵到足以用生命来衡量的补给。 没有车辆,只有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士兵,用肩膀扛着弹药箱和帆布水袋,他们几乎是爬上阵地的。交接的过程没有任何言语,只有沉重的喘息和物资落在地上的闷响。他们放下东西,便立刻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林泰看着眼前这几箱弹药、一小包医疗用品和几袋压缩饼干,心中百感交集。这不是救援,这只是一剂续命的药。它明确地告诉所有人:援军不会来,你们必须,也只能,继续在这里战斗下去。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心中所有复杂的情绪,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般的语调开始下达指令:“还能动的,都起来!分发弹药,加固工事!每个人,都给我睁大眼睛!”
他亲自把守着每一个环节,确保万无一失。 他不再是一个运筹帷幄的指挥官,更像是一个苛刻到极点的工厂领班,在检查一台即将崩溃的机器。他会亲自检查每个士兵分到的弹匣是否压满,用手去晃动每一段新堆起来的沙袋墙,甚至会跪下来,用手去感受新埋设地雷的伪装是否足够隐蔽。他知道,现在任何一个微小的疏忽,都可能导致整个团队的彻底覆灭。他的偏执,是这群幸存者唯一的安全保障。
张冲,在新选定的备用阵地上,重新架设着他那挺饱经沧桑的重机枪。 他没有说话,只是专注地做着自己的事。他用一块破布,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枪身上的每一寸泥土和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自己的情人。然后,他调整支架,测量射界,用工兵铲为自己挖出一个更深的、足以将大半个身子都藏进去的掩体。对他而言,这挺机枪不再是武器,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只要它还能咆哮,张冲就觉得自己还活着。这个新的机枪位,就是他在这个死亡之地,为自己搭建的新巢穴。
而在阵地前沿那片被炮火反复犁过的死亡区域,蒋小鱼,则像一个不知疲倦的夜行蜘蛛,带着两个还能勉强走路的士兵,在黑暗中编织着他那张致命的网。 白天的胜利,让他更加坚信这种“不对称”的战术价值。他变得更加大胆,也更加阴险。他不仅仅是埋设诡雷,更是将敌人的尸体和废弃的武器也变成了陷阱的一部分。一具看似随意丢弃的步枪,可能连接着手榴弹的拉环;一具俯卧的尸体人创造新的死亡。
制高点上,何晨光的情况最不乐观。 白天奔跑时被弹片划开的腿伤,因为没有得到及时处理,已经严重感染。伤口开始发炎,灼烧般的疼痛让他浑身滚烫,开始发高烧。
他的嘴唇干裂,视线也因为高热而变得有些模糊,眼前的黑暗仿佛在旋转。
蒋小鱼摸黑爬上来,递给他一壶水和两片珍贵的退烧药,低声说:“晨光,你下去歇会儿吧,这里我先替你盯着。”
何晨光摆了摆手,把水一饮而尽,却把药片推了回去。他用冰冷的狙击枪枪身贴着自己滚烫的额头,声音沙哑但异常坚定:“不行……我的眼睛,比你们所有人的枪加起来都管用。
我下去了,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后半夜,战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安静。 之前的炮火轰鸣、枪声嘶吼、临死惨叫,所有声音都仿佛被一块巨大的、吸音的黑布彻底覆盖。只有山风吹过弹坑时,发出阵阵如泣如诉的呜咽,像是在为这片土地上死去的无数灵魂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