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 “听话街”的伊万(2 / 2)
但当他下床时,脚下踩到了什么硬物。他低头一看,是那个黑色信封,里面还留着那张剧院的门票。更可怕的是,他的手腕上有一圈红色的印记,就像被人用力抓住过一样。
伊万冲到窗前,拉开窗帘。楼下的街道上,一切如常:送奶工正挨家挨户送牛奶,面包店的老板在扫门前的雪,几个邻居在寒风中闲聊...但伊万注意到,当他们微笑时,那笑容与剧院里假人的笑容出奇地相似。
一整天,伊万都待在公寓里,不敢出门。他不断告诉自己那只是个噩梦,但手腕上的红印和口袋里的门票却是如此真实。傍晚时分,门铃响了。伊万战战兢兢地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那位穿红色制服的老妇人,她的手里捧着一个盒子。
斯米尔诺夫先生,她微笑着说,脸上依然没有任何皱纹,您昨天走得匆忙,忘记了这个。
她把盒子递给伊万,里面是他在剧院里丢失的手杖。我...我没带手杖去剧院...伊万结结巴巴地说。
老妇人的笑容变得更深了:哦,但您确实带了,斯米尔诺夫先生。我们都有手杖,只是有些人选择看见,有些人选择忽视。她微微鞠躬,期待您的下次光临。我们的演出永不停歇,而您,是我们最好的观众。
当伊万回过神来时,老妇人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那根黑色手杖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手柄上刻着一行小字:致最听话的人——愿它指引你回家的路。
从那天起,伊万的生活变了。他仍然每天去人民服务委员会上班,仍然帮同事做额外的工作,仍然对每个人微笑。但有时候,当夜深人静,他会偷偷拿出那根手杖,看着手柄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时而微笑,时而哭泣,时而露出愤怒的表情,就像剧院里那些可怕的面具。
更奇怪的是,他开始注意到一些以前从未注意过的事情:同事们请求帮助时眼中闪过的狡黠,邻居们接受帮助后转身就说的刻薄话,还有那些在街头巷尾流传的关于听话街剧院的奇怪传闻——据说每个收到黑色信封的人,最终都会成为那里的永久演员。
一个月后的深夜,伊万再次被那个梦惊醒。但这一次,他没有在梦中逃离剧院。相反,他站在舞台上,面对无数假人观众,大声说出了他一生中第一次:
我拒绝!我拒绝再按照你们的剧本生活!我有权为自己做决定,即使它们是错误的!即使我会因此失去的称号!
假人观众们发出刺耳的尖叫,它们的身体开始崩裂,露出融化的蜡一样下垂,但那双没有生气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赞许?
很好,斯米尔诺夫先生,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清晰,第一阶段结束了。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伊万醒来时,发现自己不在公寓里,而是站在听话街的中央。但这条街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房屋扭曲成奇怪的角度,路灯投下的光晕是血红色的,而那些熟悉的邻居们——他们仍然保持着日常的姿态,扫地、聊天、晾衣服,但所有人的脸都变成了空白,就像剧院里的假人一样。
在街道的尽头,那座黑色的剧院静静伫立,大门敞开着,里面透出诱人的紫光。伊万低头看了看手杖,发现手柄上的字已经变了:回家的路,就是走出别人为你铺好的路。
他深吸一口气,彼得格勒寒冷的空气充满肺部。远处,真正的黎明正在到来,但在这个扭曲的听话街上,黑夜似乎永远不会结束。伊万知道,他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回到的生活,继续做个;要么走进那座剧院,面对自己一生都在逃避的真相。
他迈出了第一步,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在死寂的街道上格外清脆。这一次,没有邀请函,没有观众,没有剧本——只有伊万·斯米尔诺夫,一个终于决定为自己而活的人,走向那扇决定着他是真实存在还是永远成为傀儡的大门。
就在伊万即将踏入剧院的那一刻,他突然转身,将手杖狠狠扔向远处。手杖在空中旋转,落地时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伊万直视着剧院黑洞般的大门,说出了他此生第二个:
我拒绝进入。如果真相必须在这座扭曲的建筑里才能找到,那么我宁愿永远不要知道它。我要在真实的世界里,用我自己的方式寻找答案——即使这条路更艰难,即使我会犯错,即使没有人鼓掌。
剧院开始剧烈震动,仿佛被伊万的反抗激怒了。紫色的光芒变成了刺眼的白光,那些扭曲的房屋一栋接一栋地崩塌,露出后面正常的彼得格勒街景。邻居们的空白脸庞开始出现五官——不是剧院里那种夸张的面具,而是真实的、有缺陷的、人的脸。
老妇人再次出现在剧院门口,但这一次,她的外表不再诡异。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彼得格勒老妇人,穿着朴素的棕色外套,脸上布满皱纹。
你终于明白了,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真正的剧院不在那里。她指了指正在崩塌的建筑,而是在这里。她轻轻点了点伊万的胸口,现在,演出真正开始了——没有剧本,没有导演,没有观众。只有你自己,伊万·斯米尔诺夫。
当第一缕真实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伊万脸上时,他发现自己站在听话街的尽头,手里没有手杖,口袋里没有黑色信封。但这一次,他感到一种奇怪的轻松,仿佛卸下了背负三十年的重担。
他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不是走向剧院,也不是走向办事处,而是走向彼得格勒那些他从未探索过的街道。路上,一位老太太拦住他:年轻人,能帮我拿这些菜吗?我的腰不好...
伊万看着她——不是那种习惯性的、讨好性的注视,而是真正的、人的注视。他看到了她眼中的期待,也看到了她手中沉重的袋子。
我很抱歉,他说,声音有些颤抖但坚定,我得去...去为自己做点事。也许您可以在那边的咖啡馆休息一下,让服务员帮您?
老太太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笑了——不是剧院里那种夸张的笑容,而是一个真实的、带着理解的微笑:当然,年轻人。你说得对,我们都该为自己活一次。
伊万继续向前走,心跳得飞快。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但这种不确定感,奇怪地让他感到自由。路过一家商店橱窗时,他瞥见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既不完美也不丑陋,既不特别讨好也不特别冷漠。它只是...一张人的脸。
而在彼得格勒的某个角落,一座黑色的建筑正在悄然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那些真正的人,才会记得那里曾经有一个剧院,上演着世界上最古老也最可怕的戏剧——关于一个人如何忘记了自己是谁,又如何找了回来。
伊万的故事并没有童话般的结局。他仍然会犯错,仍然会说当他想说的时候,仍然会在拒绝别人后感到内疚。但不同的是,现在他允许这些感觉存在,不再试图消灭它们或让它们定义自己。他开始尝试新事物——报名参加了成人绘画班,尽管他的画被老师说缺乏天赋;他开始在周末探索彼得格勒的博物馆,而不是帮邻居们跑腿;他甚至开始写日记,记录那些他不敢说出口的和那些让他感到快乐的。
有时,在深夜里,他会听到窗外传来遥远的剧院钟声,那声音既诱惑又警告。而他会微笑着关紧窗户,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选择——他知道那座剧院永远存在于某个地方,等待着那些忘记了自己是谁的人。但他也知道,只要他还记得那个雪夜里的觉醒,只要他还珍惜那些不完美的、真实的、只属于他自己的选择,他就永远不会再成为那里的演员。
在罗刹国的彼得格勒,有一条叫做听话街的小巷。如果你某天路过那里,可能会看到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他不再对每个人都过度微笑,不再穿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衬衫,不再随身携带记录他人需求的小本子。他可能会帮助你,也可能不会——这取决于他自己的判断,而不是你的期待。
而如果你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影子比常人稍微淡一些,仿佛有一部分仍然留在那个已经消失的剧院里。但当你再看时,会发现那只是彼得格勒冬日阳光的把戏——因为伊万·斯米尔诺夫,终于成为了自己人生的作者,而不是他人剧本里的角色。
至于那座剧院?有人说它搬到了另一条街,有人说它只在雪夜出现,还有人说它根本不存在,只是那些终于学会说的人编造出来的故事。但在彼得格勒的某些冬夜,当大雪纷飞,街灯昏黄,你仍能听到某个角落传来微弱的掌声——不是为任何人,也不是为任何事,只是为那些终于决定为自己而活的灵魂鼓掌。
而伊万?他仍然在彼得格勒生活着,有时快乐,有时悲伤,有时说,有时说。但无论何时,他都知道那个真相——人生最大的勇气,不是拒绝别人,而是拒绝成为别人期待你成为的那个人。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或许都曾是听话街的居民,都曾在某个剧院里观看过自己的一生,都曾在某个时刻,需要找到回家的路。
那条路没有名字,没有路标,没有手杖指引。它只在你说的那一刻出现,只在你为自己选择的那一刻延伸。而它的终点?也许不是某个地方,而是某种状态——一种不再被他人剧本束缚,不再被标签定义,不再被恐惧驱动的自由。
在罗刹国的彼得格勒,这样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只是这一次,它发生在了伊万·斯米尔诺夫身上。下一次,也许就发生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