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章 围城!(2 / 2)
不讲人情。
不顾死活。
蒙尚元抬头看了看天。
“怕是……要守不住了啊……”
“对不起了,陛下……”
……
皇城西角,内卫营地。
荀直面色惨白,一身黑甲沾满泥泞与血污。
他咬着牙,将一名伤兵塞进防火巷内。
“快,往城中退——”
“能救几个是几个!”
身后,是火光漫天。
浓烟扑面,呛得他说不出话。
那是敌军火油燃起的一整条坊巷。
五百内卫,死到只剩六十二人。
……
“撑不住了。”
他喃喃一句,踉跄跪倒。
目光望向皇城。
“陛下……”
“若你还在,就来吧……”
……
坊巷之中,百姓早已疯了。
一名老妇人跪在街头,手里抱着个死了的婴儿。
她早就疯了,嘴里不停念着:
“乖啊,不哭,娘给你唱个小曲……”
“别怕,别怕,一会就好了……”
“再等一下,陛下就来了……”
可那婴儿,早已没了气。
她身后,是倒塌的民宅,一家五口,烧得只剩焦骨。
……
另一个角落,一群人拥在墙根,哭喊。
“放我出去!”
“快开东门啊!!”
“我们是良民啊!!”
“我爹娘还在家里,我要回去啊——”
但门已封死。
他们被赶进了避难坊,却早已超员三倍。
里面,哭喊声、咳嗽声、绝望声——挤在一起。
……
“放我出去!!”
“我不想死在这儿啊!!!”
……
一名书生瘫坐在地上,早已尿湿裤脚。
他发着疯地往墙上撞,最后哭了出来。
“我爹是礼部主事啊!!你们不能让我死在这儿啊!!”
可没人理他。
他对面,是一个抱着孩子发抖的女子。
她只低低念着一句话:
“到底还有谁……”
“还能来救我们啊?”
……
茶楼之上,说书人早已不说话了。
他摘下了蒙眼的黑布条,原来他不是瞎,只是厌世。
他看着外面烟火冲天,轻声一笑:
“这天,是塌了吗……”
……
西门之巅。
蒙尚元第八次被敌人推退。
他脚下再退一步,便是陡坡之下。
副将死了,三军已乱。
他将长刀倒转,尖刃抵在胸口,喃喃道:
“到此为止吧……”
“此战……力竭。”
……
荀直也撑不住了。
他一人挡在城楼缺口处,连砍七人。
但第八人没挡住,一刀砍入他腰腹。
他跪下,看着前方黑压压的敌军压境,嘴唇微颤。
“萧宁啊……”
“你到底在哪……”
“你若不来,我们都得死。”
……
鼓声越敲越急。
喊杀越喊越高。
百姓越哭越绝望。
人心……已崩。
有人开始放弃。
有人开始跪地求降。
有人开始诅咒:
“淮北王!”
“你说是来护国的!!你这畜生!!”
“你不是人!!!你让我们都死吧!!”
……
此刻。
整个洛陵——彻底陷入了最深的黑夜。
……
就连天,似乎都塌了。
……
没有人再相信奇迹。
因为,他们已经不敢再相信了。
……
谁还能来?
谁还能救他们?
谁能,杀穿这黑甲二十万,踏入这乱世深渊?
谁?
……
“到底还有谁——能来救我们?!”
这一句,成了今夜洛陵,千万人心中最后的呐喊。
……
却无人回应。
……
夜风无声,卷过瓦脊檐角。
一轮孤月,悬于夜幕,似冷眼旁观。
洛陵王府之中,香烟缭绕,屏风后火光微摇。
殿门紧闭。
殿外重兵戒备,内庭却安静得有些诡异。
而在这诡静之中,一片玉塌之上,素紫蟒袍半披,男子斜倚而坐,指尖摘着水晶般的葡萄,神情悠然。
正是汝南王,萧真。
帷幔轻垂,风过如缕。
墨染跪坐在塌下,玉手亲剥葡萄,一粒粒放入玉盏中,未敢多言。
汝南王食而不语,慢而不急,仿佛身处之地不是潜伏洛陵的兵站重地,而是春日王庭的温香艳影。
火盆里炭火咕哝,香脂被烘得更加甘甜。
殿门外,忽而有急促脚步声传来。
下一刻,一名黑甲探子扑通跪地,叩首道:
“王爷,最新军报。”
“洛陵西门大营已被攻入两重,蒙尚元身负重伤仍拒不退阵。”
“其部下天字营几近全灭,玄武营兵力只剩三成。”
“火箭烧断三道楼梯,西墙残破,敌军已连架三架冲车。”
“再有一刻,恐将沦陷。”
汝南王不动声色,只淡淡“嗯”了一声,仿若听闻的是自家花圃败了一株牡丹。
探子面露惧意,但继续汇报:
“城中火起三处,南坊失火,北桥断塌。”
“百姓奔逃于坊巷之间。”
“有街巷女子自缢,有老者上街鸣锣请命。”
“坊中尸横遍地,血流沟渠。”
“更有婴儿尸体被丢于青石台阶之上,街人遮面不敢看。”
墨染听到此处,已忍不住轻轻捂住鼻尖,眼神微颤。
她虽是侍女,却也未见过如此惨烈。
可汝南王仍未有半点波动,只是伸手又拿了一颗葡萄,缓缓送入口中。
一边嚼着,一边道:
“继续。”
探子顿时噤声片刻,而后低头:
“城中谣言四起。”
“说……皇帝早已弃城逃走,宫中空虚。”
“又有人称禁军已叛,淮北王即将即位称帝。”
“百姓惶惶不安,有人开始焚烧家产、服毒自尽。”
“甚至有人跳入内河,言‘为免落入贼手,不如一死了之’。”
“也有人悄然聚众,请愿归降淮北王。”
“城中已然……无主之局。”
汝南王轻轻一笑。
“果然来了。”
“老百姓啊,最怕的不是敌人。”
“是没有人给他们下决定。”
“是没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办。”
他将玉盏一推,轻轻抚了抚衣角:
“继续放谣。”
“说——皇帝确已出逃,皇宫无人。”
“说——禁军已投,内卫已死。”
“说——郭仪、许居正、霍纲三人因不降被诛,洛陵朝纲断绝。”
“让百姓知道,他们孤身无依。”
“让他们彻底信了——这城,再没人能救。”
墨染在一旁轻声道:
“王爷……那郭仪三人……不是还在囚么?”
汝南王淡淡一笑:
“死人与活人,在这一局中,都是棋子。”
“谁信他们死了,他们就等于死了。”
“只要百姓信,他们就是真的尸首。”
探子再度道:
“王爷,刚刚收到东南角哨所来信,内卫援兵已被截断,荀直一人杀入叛军之中,但二十万众实在是太多……”
“荀直好像受伤了……”
“还有……还有……”
他跪伏在地,不敢抬头:
“据探子言,百姓之中,已有开始焚香拜神,哀求上苍救命。”
“有哭着喊‘汝南王救我’者,已有之。”
“但……但为数不多。”
“更多人……只是哭。”
“哭……没救了……”
殿中安静下来。
片刻。
汝南王倏然起身。
他走向窗前,掀开一角轻纱。
眸中倒映的,是远处半空中的红光。
那是洛陵城燃烧的城垣,是百姓奔逃间被点燃的屋檐。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缓缓响起:
“还差一点。”
“还不够。”
墨染神色微变。
她缓缓起身,退半步,再次为汝南王倒上一盏清茶。
“王爷。”
“城中已乱如地狱,百姓叫苦连天。”
“禁军已近崩线。”
“咱们……是不是该出手了?”
“若再不援,百姓怕是都要死光了。”
“百姓若尽,谁来传唱王爷之名?”
汝南王并未急着答话。
他只是低头,捏着玉杯轻轻旋转,半晌,才淡淡开口:
“墨染。”
“你可知,世人最感恩的救命之恩,是什么时候施下的?”
墨染微怔。
“临死之前?”
汝南王轻笑,指尖在玉杯边缘划过,发出清脆声响:
“不错。”
“临死之前,才有分量。”
“不是快死的时候。”
“是——死定了的时候。”
“明白么?”
他目光一扫,宛若刀锋。
“若现在动手,无非是趁火打劫。”
“但若再等片刻,待他们城破血流、求生无门、尸横遍地……”
“这时候出手。”
“便是神仙下凡。”
墨染心中一震,低声道:
“王爷……这是要逼洛陵彻底崩盘?”
“这是在逼人,死得更惨。”
汝南王却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慢慢咽下。
“若不让他们见见血。”
“百姓怎会知你我慈悲?”
“若不让他们死绝一圈。”
“谁能记得,是汝南王替他们抹去血债?”
“记住——”
“人心,最会歌颂的,不是仁政。”
“是绝境中的天光。”
“而本王——便是他们最后的天光。”
他缓缓站起身来,步至殿前,负手望向洛陵城方向。
夜色沉沉,鼓声阵阵,远方不时传来火光冲天。
每一道火焰,都是一处塌陷的坊巷。
每一道嚎哭,都是一户被淹没的生灵。
但他不动心。
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如听戏台喧哗。
墨染垂首,低声应是。
她的脸,映着火光,有一丝战栗。
可她不敢说话。
因为她知道:
这个男人,已将整座洛陵城,变成了他的祭坛。
等血流够了,他才会穿白衣披甲,走进火海——
以救世之名,封王之实!
……
殿中香烛不熄。
帷幔轻摆,风吹动了几页兵书。
汝南王看着远处洛陵的方向,嘴角轻轻挑起:
“再等等。”
“再一炷香。”
“就该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