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3章 对质(2 / 2)
覃孟七等他说完,才缓缓开口。
“韦家留在上京的人,早被杀得一个不剩。连襁褓里的娃,都没放过。”
“韦志俊要是真进了京,会落个什么下场,阿南,你心里真没数么?”
陈阿南脸色一变,嘴唇动了动,话堵在喉咙里,没吐出来。
覃孟七接着说道,语气里透着激愤:
“蝼蚁还知道惜命,何况是人?”
“神王对韦家赶尽杀绝到这份上,我西王府念着旧日情分,伸手拉老兄弟一把,哪里错了?”
“那是他们韦家自己造孽太多,惹了众怒!”
陈阿南声音猛地拔高,脖子上青筋都绷了出来,
“上京那场事变,死了多少人?血把秦淮河都染红了!这笔账,不该算?!”
覃孟七身体向前倾了倾,手掌按在粗糙的木桌沿上,直视陈阿南。
“他们当时,奉的是谁的诏?替谁动的手?”
他目光灼灼。
“用完了人,就把替自己干脏活累活的兄弟灭族,好平息众怒——阿南,你摸着良心告诉我,这算哪门子仁义?哪门子神鬼道理?”
陈阿南被噎得一口气滞在喉头,脸色涨红。
覃孟七不给他喘息的空当,声音陡然拔高,语速加快:
“再说了,韦志俊本人一直带兵在外,上京城的血,他手里半滴没沾!”
“这些年来,他南征北战,为神国立下多少战功?远的不说,常州府谁打下的?湖州城是谁守住的?”
“如今神王连他也要一并除掉,凭什么?就因为他姓韦?这他娘的什么狗屁道理?!”
“你——!”陈阿南猛地站起,凳子腿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他右手死死按上刀柄,指节捏得发白,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覃孟七却还是端坐不动,甚至微微仰起了脸,迎向陈阿南那双,快要喷出火的眼睛。
他嘴角带着冷笑,眼里却只有悲哀。
“要我说,神王这事,做得太下作!这叫卸磨杀驴,过河拆桥!”
“阿南,你也是拎着脑袋,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己想想,这对吗?”
“不对的是你!”陈阿南几乎是在吼,唾沫星子溅到了油腻的桌面上,
“神王是天子!是天父的次子!他做啥都是天意,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你这是亵渎!”
“天意?”覃孟七笑了。
笑声短促,冰冷。
“好一个天意。那我问你——”
他也站了起来,动作不疾不徐,可整个人的气势却一下子拔高了,带着股压迫感。
“早年间南王在桂省被抓进大牢,神王不想着去救,自己却逃回了粤省老家。”
“是谁挽救了大局?是东王!”
“东王四处奔走,把散掉的人心一点一点拢起来;又想法子筹钱托人,才把南王从死牢里捞出来!”
“那时候要是没有东王,拜天帝会早散了,哪还有后来的津田起事,哪还有神王如今的风光?!”
“津田团营之后,从永安突围到常沙城,从江城东进到打下上京,又是谁指挥人马,一路死战?还是东王!”
“可以说,没有东王,就没有拜天帝会,更没有今天的神国!这话过分吗?”
他往前踏了半步,逼视陈阿南:
“可神王呢?自己坏了兄弟义气,坏了神国的规矩,使了阴招,把东王灭了满门——上到白发老母,下到吃奶的婴儿,一个没留。”
“阿南,你告诉我,这不可耻吗?”
陈阿南被他这番连珠炮似的话语,和逼人的气势镇住,一时语塞。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喉咙发干,在对方灼灼目光的逼视下,竟下意识搬出神王宣告的理由:
“那是因为……因为东殿要逼神王封他‘万岁’,其心可诛!是谋逆!”
覃孟七竟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唐、最可笑的事情,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毫无欢愉,只有满满的讥讽、悲愤。
笑声撞在亭子的木柱上,又滚进外面幽深的山谷里,惊起几只栖息的黑鸦,“呱”,“呱”叫着扑棱棱飞走。
陈阿南瞪着眼,看着大笑不止的覃孟七,脸憋得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罗大纲始终沉默着,只是看着,听着。
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了一下,握在膝上的手,攥成了拳头,又慢慢的松开。
山风骤起,穿过亭子,呜呜作响,如泣如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