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6章 问心(2 / 2)
“滚你娘的蛋!趁老子还没改主意,赶紧滚!看着你就来气!”
仍是旧时脾性,怒火骤起骤消。
覃孟七哈哈一笑,冲淡了方才的紧张。
他转身,走到罗大纲面前站定,伸出双手,握住罗大纲的手。
“大哥,”他声音放得很轻,却字字清晰,直抵人心,
“别嫌阿七啰嗦。今日一别,不知何日再见。”
“你真得好生想想,咱们当年,到底为何要参与起事?”
罗大纲看着他,嘴唇动了动,依旧沉默。
覃孟七迎着他的目光,继续道,声音更轻,却颇有意味:
“咱们拼命,流血,死了那么多兄弟,到底是为了让某个人坐上龙椅、享尽人间极致的荣华富贵,好让他的兄弟子侄,也跟着作威作福。”
“还是为了让千千万万跟咱们当年一样,在泥里刨食、在鞭子底下过活、饿得眼睛发绿、活得还不如牲口的苦命人……”
他喉结滚动,深吸了一口湿冷的山气:
“……让他们能吃饱一顿安稳饭,能穿暖一身遮体衣,能在这世上,挺直了腰杆,做个堂堂正正、有尊严的人?”
这话问得轻,落在罗大纲沉寂已久的心湖里,却似投入巨石,激起一阵浪涛。
他答不上来。
这么多年,他或许从未真正如此拷问过自己。
覃孟七不再言语。
他松开手,后退一步,站直身子。
然后抱拳,朝罗大纲郑重一揖,腰弯得很深。又转向陈阿南,同样深深一揖。
“大哥,阿南,”他最后说道,声音恢复了平静,“山高水长,各自珍重。保重。”
说罢,不再多言,豁然转身,大步流星踏上湿漉漉的山道。
很快追上前面两名卫兵,顺手从一人手中接过两张木凳,扛在自己肩上。
那身旧黄布棉衣的背影,在铅灰色的浓重山雾中,渐行渐远。
直至身影模糊,彻底没入雾中,再看不见。
亭中,只余下罗大纲与陈阿南二人,相对无言。
谷底美溪河水,依旧用它奔涌不息的咆哮,填满了每一寸突然降临的宁静。
陈阿南又摆弄了一会儿手枪,终于小心翼翼将它插进自己腰间。
他沉默望着覃孟七消失的方向,许久后,低声问道:
“军帅,咱们……还攻打这大洪关么?”
罗大纲没有回答。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手枪。
金属的寒意,透过皮肤,丝丝缕缕渗进血肉。
他又抬起眼,望向雾气深锁、不见真容的大洪关隘。
那里依旧静悄悄的,没有号角,没有战鼓,不见旌旗,不闻人声。
只有浓得化不开抹不去的雾,和雾后面那座沉默屹立的雄关。
覃孟七最后那几句话,特别是几句关于“为谁拼命”的话,像烧得通红、噼啪作响的火炭,烙在他早已结痂的心坎上。
烫得他五脏六腑隐隐作痛,烫得那些被岁月尘封、被“忠诚”名分压抑的怀疑、不甘与最初的赤诚,都开始不安地躁动起来。
山风穿过凉亭,卷着湿冷的雨意和料峭的寒气,扑在脸上,像无数细密而冰冷的针。
远处,不知藏在哪片峭壁或莽林中的山鸟,被方才的枪声惊起。
发出清越又孤寂的啼鸣,拖着长长的尾音,在空阔苍凉的峡谷间,来回飘荡缠绕,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