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暖阳照进老墙根(1 / 2)
周奶奶家的老座钟敲过三下时,窗棂上的光斑忽然颤了颤。小吴正帮着收拾碗筷,瓷碗碰撞的轻响里,听见老人喉咙里滚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你们这些孩子,比我那俩小子有心。
林晓雅刚把切好的苹果放进果盘,闻言动作顿了顿。阳光斜斜切过周奶奶斑白的鬓角,老人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没擦净的泪痕,像老树皮上凝结的晨露。
奶奶,您尝尝这个阿克苏苹果。小吴把果盘往老人跟前推了推,晓雅特意挑的糖心果。
周奶奶颤巍巍拿起一块,牙床轻轻蠕动着。窗外的玉兰花不知何时落了满地,被风吹得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我那大儿子,老人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线,小时候最馋苹果。那年头物资紧俏,他爸托人从山东捎回一篮国光苹果,青黄皮的,酸得倒牙。他揣着个苹果在墙根蹲了半晌,非说要等熟透了给妹妹吃......
林晓雅注意到老人枯瘦的手指正摩挲着袖口磨出的毛边,那是件洗得发白的靛蓝布衫,领口还钉着颗磨掉漆的旧纽扣。她悄悄碰了碰小吴的胳膊,两人交换了个眼神——这是社区银龄陪伴计划结对的第三户老人,档案里写着独居,子女在外地工作。
后来呢?小吴顺势接话,给老人续上温热的菊花茶。茶烟袅袅升起,模糊了老人眼底的水光。
后来......后来他成了家,在深圳开大货车。周奶奶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去年冬天说要回来过年,结果疫情一闹,又没回成。视频里看他瘦了好多,说是跑运输熬的......老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枯树枝似的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林晓雅连忙递过纸巾,轻轻拍着老人的背。窗外的风卷着玉兰花瓣扑在玻璃上,啪嗒作响。她瞥见五斗柜上摆着个落了灰的相框,玻璃裂纹里嵌着泛黄的全家福——穿的确良衬衫的男人搂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后排站着穿军装的年轻人,眉眼间和周奶奶有几分相似。
奶奶,您这相框该擦擦了。小吴拿起桌上的眼镜布,小心翼翼擦拭着玻璃上的尘垢,这是您儿子年轻时候吧?真精神。
周奶奶的目光落在相框上,像被烫着似的缩了缩。那是建军,我小儿子。老人的声音带着异样的沙哑,在云南边防当兵,九八年抗洪牺牲的......
空气骤然凝固。林晓雅看见小吴的手顿在半空,眼镜布飘落下来,盖住了相框里年轻人的笑脸。墙上的老座钟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对不起,奶奶,我们......林晓雅的声音有些发颤。
没事没事。周奶奶反倒拍了拍她的手背,掌心粗糙得像砂纸,都过去二十年了。那年头电视里放抗洪新闻,我天天守着看,总觉得哪个背影都像他......老人忽然笑了,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团,后来部队送来了军功章,红彤彤的盒子,比结婚证还亮堂。
林晓雅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去,五斗柜最高层果然摆着个红绒盒子,边角已经磨出了线头。她忽然明白为什么第一次上门时,老人执意要穿那件浆洗得笔挺的旧衬衫——领口别着枚小小的红旗徽章,针脚细密得不像老人的手艺。
奶奶,下周我们带您去玉渊潭看樱花吧?小吴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听说今年开得特别好。
周奶奶的眼睛亮了亮,随即又黯淡下去:不去了不去了,走不动道。她指了指自己的膝盖,前年摔了一跤,换了股骨头,医生说不能走远路。
我们推轮椅带您去。林晓雅脱口而出,社区就有便民轮椅租借点。
老人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像在盘算什么。窗外的玉兰花瓣不知何时积了薄薄一层,像谁撒了把碎银子。那......会不会太麻烦你们?
不麻烦!两个年轻人异口同声,林晓雅看见老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像雨后初晴的月牙。
离开时已是黄昏,夕阳把老楼的影子拉得很长。林晓雅回头望,看见周奶奶还站在二楼阳台上,扶着褪色的木栏杆朝她们挥手,靛蓝色的衣角在晚风中轻轻摆动,像一面褪色的旧旗帜。
晓雅,小吴忽然停下脚步,咱们明天去把那相框修修吧?玻璃裂得太厉害。
暮色渐浓,街角的玉兰树沙沙作响,仿佛在应和着什么。
二
修相框的铺子藏在胡同深处,老板是个戴老花镜的老师傅。当小吴小心翼翼拆开相框背板时,林晓雅忽然了一声——泛黄的全家福后面,还粘着张折叠的纸条。
1998年8月12日,抗洪前线。妈,我很好,勿念。儿,建军。
钢笔字迹被水洇过,有些模糊不清。林晓雅忽然想起周奶奶说过,那年夏天雨水特别大,电视里天天报汛情。她指尖轻轻拂过纸面,仿佛还能触到二十多年前的泪痕。
姑娘,这相框用酸枝木做新框吧?老师傅推了推眼镜,老相框的榫卯松了,修不好了。
小吴点头,要和原来的样式一样。
走出胡同口时,林晓雅看见报刊亭挂着新到的晚报,头版照片是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她忽然想起什么,拉着小吴拐进旁边的超市。
买这么多速冻饺子做什么?小吴看着购物车里的三袋水饺,咱们不是刚吃过午饭?
给周奶奶的。林晓雅拿起两袋荠菜馅的,她儿子在深圳开大货车,估计没时间包饺子。速冻的方便,开水煮十分钟就行。
收银台前排队时,林晓雅瞥见墙上的电子钟显示四月五日。清明节快到了,她想起周奶奶五斗柜上那个红绒盒子,忽然觉得心口沉甸甸的。
再次敲响周奶奶家门时,门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开了条缝,露出周奶奶惊疑不定的脸。看见是她们,老人明显松了口气,敞开的门缝里飘出淡淡的中药味。
奶奶,我们来送饺子。林晓雅举起手里的购物袋,荠菜馅的,您尝尝。
周奶奶侧身让她们进屋,林晓雅注意到老人的眼圈红红的,五斗柜上新添了个小小的白瓷碗,里面插着三支未燃尽的香。香灰积了薄薄一层,显然刚祭拜过。
您这是......小吴把饺子放进冰箱,目光落在白瓷碗上。
周奶奶的嘴唇哆嗦着,指了指红绒盒子:今天是建军的生日。老人从柜子里拿出个铁皮饼干盒,打开层层包裹的手帕,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军装领章,他走的时候才二十二岁,连对象都没处过......
林晓雅忽然想起那张泛黄的纸条,喉头哽咽得说不出话。小吴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从包里拿出修好的相框——酸枝木新框衬得旧照片愈发清晰,穿军装的年轻人笑得眉眼弯弯。
奶奶,您看。
周奶奶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相框边缘,新打磨的木框还带着清漆的光泽。这得花不少钱吧?老人忽然抬头,眼里满是不安。
社区活动送的。小吴随口编了个理由,关爱老人,免费修相框。
老人显然不信,却没再追问,只是把相框摆回五斗柜中央,又用手指把相框摆得端端正正。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相框上,年轻军人的笑脸仿佛鲜活起来。
奶奶,下周三我们来接您看樱花。林晓雅蹲下身,帮老人整理散落在地上的毛线球——竹针上织了一半的毛衣是宝蓝色的,针脚细密匀整。
给建军织的?小吴好奇地问。
周奶奶的脸忽然红了,像做错事的孩子:给大儿子的。他视频里说深圳冬天也冷,想穿件手织的毛衣......老人忽然把脸埋进毛线团里,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林晓雅和小吴对视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窗外的玉兰花已经谢尽,枝头冒出嫩绿的新叶。老座钟滴答作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像谁在低声啜泣。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