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券换残躯(1 / 2)
凌晨两点四十,院子角落的十几个燃油桶燃着,火苗忽明忽暗地舔着桶沿,映得地面上的雪粒泛着细碎的红光。
热气裹着呛人的黑烟慢悠悠往上飘,刚离桶口就被周遭的寒气裹住,缠成一团灰蒙蒙的雾霭,贴在低空散不开。
凝出一层灰蒙蒙的气团,把夜色烘得暖一阵凉一阵。
义勇军们嘴里呵着白气,总算勉强套好军服,在各个小队长压低的呵斥声中,歪歪扭扭地凑成几排。
张涵站在已方队列最前方,将头盔的系带拉紧,手臂伸成一条直线对正道:“一列纵队,从矮到高,一分钟调整!”
队列里顿时起了阵细碎的动静。
姜广涛吸着肚子拽腰带,勒得额角冒了点细汗,松开半寸又怕不合规,急得嘴角抽了抽:“娘的,勒太紧喘不上气,松了又要挨训,这不是难为人嘛!”急得嘴角抽了抽,最后索性咬牙再勒紧些,憋得脸都涨红了。
刘福春则一遍遍扯拽着太短的袖口,还不忘扭头低声提醒旁边战友:“你帽子歪了,被张队看见要挨骂!”
沈大山个头较高,肩膀宽厚,单手按着硬得像木板的衣领,眼角瞥见旁边的夏柠,低声啐了句:“娘们就是碍事,快上战场了还嚎丧,晦气!”
夏柠的抽泣声没停过,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混着雾汽淌在冻得发紫的脸颊上,前后的士兵都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怕沾到她的情绪,更怕被长官看见这副涣散模样。
哭哭哭!没完没了了?”姜广涛斜睨了她一眼,低声骂道,“搞得跟谁把你祖坟刨了似的!这时候掉金豆子有屁用?有那劲儿不如想想待会儿怎么躲枪子儿!”
军队里这样的人最影响士气,虽然这临时拼凑的义勇军本就没什么士气可言,大多是被抓来的壮丁,可这没完没了的哭声,就像根刺扎在心上,令人格外烦躁。
“肃静!”
一声雄浑的大吼突然从旁边民房里炸响,震得人耳膜发颤。
队列瞬间静了大半,只有夏柠没忍住,抽噎声变成了一声压抑的哭腔。
紧接着,民房的大门“吱呀”被推开,一名少校军官在卫兵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他左腿从大腿根部截断,裤管空荡荡地,只靠右腿和卫兵的搀扶支撑身体,每走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腮帮子咬得紧绷,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却被他抬手用袖子胡乱一抹,硬生生咽了回去。
张涵快步归队站到队伍侧沿,腰背挺得笔直,可眼珠子却像脱轨的弹珠,斜斜滚到那少校身上。
“我的乖乖!那还是人吗?”
“连最基本的行动能力都缺失,还没退役?”
前线是疯了吗?
还是……人已经缺到连“人”都不够了?
念头一起,他脑子里万马奔腾,却都被“缺人”俩字一棍扫倒。
古话怎么说来着?
千金易得,一将难求。
可也没说求的是“三缺一”的将啊!
要是哪天仗打到一半,少校的拐杖一滑,命令是不是得靠扔骰子发?
电影里伤残军官总有个体面归宿,和平年代的退伍标准里满是体恤,可这儿呢?
连“能站着”都成了奢望,却连退役的资格都没有。
这哪是“难求”,分明是把人往死里用,离谱得近乎玄幻!
“各位战友同志,大家晚上好!”
少校在距离众人十米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卫兵悄悄松了手,仅凭右腿撑着身体,努力把腰杆挺得更直些,嘴角扯出一个算不上舒展,却透着股硬气的笑容。
目光缓缓掠过每一张年轻或沧桑的脸,最后落在还在肩膀发抖的夏柠身上。
没有立刻呵斥,只是抬手清了清嗓子,两声咳嗽带着胸腔的共鸣:“说实话,我知道,你们里头多半不是自愿来的,有人是被抓来的壮丁,有人是为了父母或家人,但心里都揣着同一个念头,上战场就是去送死。”
他顿了顿,低头看向缺失的左腿,粗重地喘了口气,才接着道:“我没法反驳这话,因为我这条腿,就是最实打实的证明。一周前,我在935防御阵地守了整整一天一夜,打退了感染者三次夜袭,弟兄们死伤惨重,可仍却依靠着一股韧劲守了下来,可是呢?”
“后方不信我们能守住,炮击跟天上飘的雪花似的密,一声巨响后,我的腿飞了,身边十七个弟兄,也跟着没了气。”
队列里静得能听见雪粒落在布料上的轻响。
人们总愿意听实话,尤其这是前线军官的亲身经历,比任何画饼都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