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大人怕,小孩才敢说(2 / 2)
而此时,百里之外的官道上,韩烈已接到密令,奉命前往该地彻查一起陈年粮荒案。
他策马前行,风沙扑面。
据报,当地村民闭口如瓶,三年来无一人愿提旧事,连尸体埋处都无人知晓。
但他不知,命运的齿轮已然转动。
就在那个黄昏,一群孩童嬉笑着追逐一只破皮球,笑声穿透枯林,一路奔向村尾那座尘封已久的祠堂。
球飞出门缝,撞上了供桌底座。
供桌晃了晃。
香灰洒落。
牌位倾斜。
一道被岁月掩埋的名字,缓缓露出一角。
而躲在梁上的黑猫,忽然竖起了耳朵。
韩烈策马行至村口时,天色已近黄昏。
风沙渐歇,残阳如血,映得黄土墙垣一片赤红。
他翻身下地,将缰绳系于老槐树下,目光扫过静默的村落——鸡不鸣,狗不吠,连孩童也少见踪影。
三年前那场“粮荒”夺去百余人命,而今村子如枯井般死寂,仿佛连回忆都不敢呼吸。
他走访数户人家,话未出口,百姓便垂首退避,门扉轻掩,如同躲瘟疫一般。
无人敢提旧事,更无人愿提“报信的兵”。
案卷上写着“饥民哄抢官仓,引发骚乱”,可韩烈知道,真相从不会写在朝廷公文里。
直到那个黄昏。
一群孩童嬉笑着追逐一只破皮球,笑声像刀锋划开沉闷的空气。
皮球翻滚着撞进祠堂半掩的门缝,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追进去,其余孩子紧随其后。
片刻后,祠堂内传来一声闷响,供桌晃动,香炉倾倒,牌位歪斜,尘灰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个小男孩从供桌后钻出来,手里高高举着一本泛黄发黑的册子,脸上满是惊疑与兴奋:“叔叔!你看这个!”
韩烈快步上前,接过那本霉迹斑斑的账册,指尖触到纸页的瞬间,心口猛地一缩——封皮上赫然印着“北疆屯粮支用实录”,年份正是灾荒之年。
翻开内页,字迹虽被水浸模糊,但仍可辨出:某月某日,调运官粮三百石,目的地为边军营寨;同日,另记一笔小字:“转仓东岭私窖,赏银五十两”。
虚报灾情、截留救命粮、倒卖充私——桩桩件件,皆是杀人的证据。
男孩仰起脸,眼睛亮得惊人:“叔叔,你说我把这个交给谁?昨天梦里有个穿铠甲的爷爷告诉我,不能让大人偷偷吃掉冬天。”
韩烈怔住。
风穿过破败的窗棂,吹动他肩上的披风,也吹动了那本沉重的账册。
他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他忽然明白——这不是偶然发现,也不是侥幸所得。
这是某种早已埋下的种子,在沉默中生根,在梦境里发芽。
孩子们在替亡者说话。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麴云凰曾在鸣社说过的话:“当大人都闭嘴的时候,就让童言凿穿谎言。”那时他还笑她痴妄,如今却觉脊背发凉——她不是在布局,她是在唤醒一种比武力更古老、比权谋更锋利的东西:人心未泯的本能。
当晚,他带人查封东岭废窖,果然挖出数十袋霉变粟米,鼠虫盘踞,恶臭冲天。
村中几位乡老跪地叩首,终是哭出一句:“我们……也是怕啊……”
三日后,韩烈押解主犯回程,途中突遇暴雨倾盆。
闪电撕裂苍穹,雷声滚滚如战鼓。
他在山道旁寻得一座孤亭暂避,却见一对夫妇抱着昏睡的女儿蜷缩角落,女子满脸泪痕,男子低声啜泣。
女童面色青白,双目紧闭,口中喃喃不止:“红衣服的奶奶说……井里埋着姐姐……井底很冷……她没穿鞋……”
韩烈心头一震,喝令亲卫即刻前往村中古井挖掘。
一夜苦掘,至破晓时分,铁锹终于碰到了布料与骸骨。
一具不足十岁的女童尸身被缓缓抬出,身上仅裹粗麻布,脚踝处系着一根褪色红绳。
消息传出,全族震动。
原来此地有“重男轻女、溺婴掩丑”之陋习,凡女婴出生,若家贫或族长不允,便以“体弱夭折”为由,活埋于枯井或深林。
宗族联手遮掩,官府装聋作哑,年复一年,竟成惯例。
案结当日,大雨初歇,晨雾弥漫。
韩烈独坐亭中,望着远方山脊上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耳边忽闻断续童谣随风飘来:
“灯笼飞上天,说了也不算?
可我梦见爹,跪着交粮单……”
声音稚嫩,却像钉子一样揳进大地。
他握紧腰间刀柄,低语如刃:“以前我们打仗,靠的是刀;现在他们‘打仗’,靠的是梦。可这比刀还狠——因为你不知道下一句真话,会从哪个孩子嘴里冒出来。”
话音落处,山风骤起,卷走一片湿叶,也卷走了一段沉默多年的岁月。
而在北疆深处,春意悄然萌动。
七村联合筹备已久的“第一犁仪式”即将举行。
旧俗如铁,向来由族长执犁祷天,祈愿风调雨顺。
可今年,有人悄悄带回一页残破的《民声录》,上面墨迹斑驳,依稀写着几行孩童笔迹。
据说,村里最倔的那个十岁女童,已在昨夜默默把它抄了一遍,藏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