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旖旎(2 / 2)
回头看向铺子里正忙着整理衣物的狐兽人掌柜,快步走了过去,轻声要了一把小剪刀,又转身走进了另一间挂着蓝色布帘的试衣间,顺手将帘子拉得严严实实。
试衣间内,长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黑色锦缎的袖口绣着半截金线云纹,顺着他结实的小臂蜿蜒而上,在烛光下反射出流动的光泽,衬得他小臂上的皮毛愈发鲜亮。
这身衣袍确实华丽,黑色的底衬将他黄黑相间的皮毛映衬得格外鲜明,少了几分战场上的肃杀凛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贵气与威仪,连平日里带着凌厉的眉眼,都柔和了些许。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端详片刻,碧蓝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新奇。似乎是第一次这般仔细打量褪去那身亘古不变的衣服、换上常服的自己,指尖轻轻拂过衣襟上的云纹,嘴角不自觉地勾了勾。
片刻后,掀开布帘,信步走出试衣间。那狐兽人掌柜正低头清点布料,抬眼瞥见他出来,眼睛瞬间直了,手里的布料都差点掉在地上,连忙堆起满脸的笑迎上前,嘴里不住地赞叹:“合身!太合身了!大人穿上这袍子,真是气派得很,一看就是贵人!”
长赢却对这些奉承置若罔闻,耳朵微微动了动,敏锐的听觉早已捕捉到了另一间试衣间内传来的细微声响——“咔嚓、咔嚓”,清脆又规律,是剪刀的声音,在不算嘈杂的铺子里,清晰得像落在心尖上的小鼓点。
脚步顿了顿,视线转向那扇紧闭的蓝色布帘,眸底闪过一丝好奇。没有出声询问,只是缓步走了过去,黑色的衣袍在地上拖出轻微的摩擦声,带着沉稳的气场。
站定在帘外,长赢双臂环胸,姿态慵懒地靠在旁边的樟木衣架上,仿佛只是在随意等待。
可垂在身侧的虎尾却轻轻扫动着地面,尾端系着的金属环偶尔碰撞,发出低微的“嗡鸣”声,那细微的响动,恰恰暴露了他内心藏不住的不平静。
“把他方才换下的衣物包好。”长赢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掌柜吩咐道,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只有那双碧蓝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蓝色布帘,像是要透过布料看穿里面的动静,“再取一套吾王方才看中的常服,一并算账。”
他倒要看看,这只胆大包天、方才还脸红到耳根的小鹿,究竟在这试衣间里,捣鼓些什么新鲜名堂。
过了约莫半柱香,那扇蓝色布帘被轻轻掀开,铭安低着头走了出来。
耳廓还泛着未褪的薄红,指尖捏着一条细细的手链,走到长赢面前时,脚步顿了顿,像是鼓足了勇气才抬起头,将手链递到他眼前。
那手链是黄白相间的,银白的丝线是铭安自己的毛发,柔软蓬松;黄黑相间的则是长赢的毛,带着几分粗粝的韧感,两种毛发被细细编织在一起,手法算不上精巧,甚至有些地方还露着松散的线头。
手链上缀着两颗小小的银饰吊坠,一颗是小鹿造型,另一颗则是猛虎的轮廓,虽小巧却看得出是用心打磨过的。
“喜欢吗?”铭安的声音很轻。
周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抽离,狐兽人掌柜还在身后絮絮叨叨地奉承着衣袍的合身,伙计们好奇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街边小贩的吆喝声、马蹄声混在一起,可这些声响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长赢的整个世界,骤然间就只剩下铭安掌心那条小小的手链,以及少年眼底那点忐忑又期待的光。
那手链看起来粗糙,边缘有些毛躁,可落在长赢眼里,却像一枚烧红的烙铁,带着滚烫的温度,狠狠烫在了他的心上。
他从未想过,会有人将彼此的毛发编织成物,这般直白又炽热地,将“牵绊”二字系在腕间。
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垂下眼帘。那双总是盛满疏离淡漠,或是带着戏谑笑意的碧蓝眼眸,此刻却深邃得如同万年不化的寒潭,潭底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震动,有珍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乱。
抬起覆着黄黑皮毛的虎爪,尖锐的指尖收得紧,没有去接那条手链,而是轻柔地碰了碰那几缕银白色的鹿毛。
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带着铭安身上独有的温软气息,一如无数个夜晚他窝在自己怀里时的温度。
“你剪了你的毛?”长赢的声音低沉得有些沙哑,失去了往常的慵懒散漫,像是怕听到确认的答案,又像是早已笃定,只是需要一句亲口承认。
不等铭安点头或摇头,便猛地收回手,直接从对方掌心将那条手链拿了过来。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编织纹路,感受着两种毛发交织的触感,没有让铭安为自己戴上,而是亲自抬手,郑重地将它戴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那小小的手链在他结实得过分的腕间显得格外纤细,银白与黄黑的颜色缠在一起,与腕部浓密的皮毛相映,竟形成一种奇异而和谐的画面,仿佛它本就该属于这里。
长赢举起手腕,在夕阳下端详了片刻,虎尾在身后无意识地缓缓摆动着,尾尖的金属环轻轻晃着,发出极轻的声响,像是在附和他此刻不平静的心跳。
“如此,”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只有仔细听才能捕捉到一丝微不可查的喑哑,“也好。”
话音落,猛地伸手,一把揽过铭安的腰,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占有欲,将人紧紧地带进自己怀里。
那只戴着手链的手扣在铭安的后腰,指尖微微用力,几乎要将这具温热的身躯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正好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吾的。”低沉的嗓音贴着铭安的耳尖落下,带着滚烫的气息,将“吾的”二字咬得格外清晰。
狐兽人掌柜早已识趣地算好账目,见两兽亲密的模样,识趣地将打包好的衣物递过来,连大气都不敢喘。
长赢付了钱,牵着铭安的手走出锦绣阁。
没走多远,前方忽然“咻”地一声,一道金色的烟花直冲云霄,在暮色渐沉的天际炸开,溅起漫天星火。
紧接着,锣鼓声、唢呐声此起彼伏,原来是街上有两位兽人正在举行婚礼,红绸装点的队伍从街那头缓缓走来,周围围满了看热闹的兽人,热闹得像一锅沸腾的水。
铭安眼睛一亮,像被吸引的小兽,挣脱开长赢的手,“颠颠颠”地跑了过去,挤在人群里凑起了热闹。长赢站在原地,看着他银白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眼底的审慎渐渐褪去,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队伍最前面,一只雪白的小犬幼崽摇着尾巴,撒着五颜六色的花瓣,身后跟着两位骑着高头大马的兽人,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脸上满是笑意。
路过的管家提着竹篮,向周围的兽人分着喜糖,铭安踮着脚尖,凑到管家面前讨了两块,塞进怀里,脸上笑开了花。
长赢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复杂的情绪。
凡兽间的婚礼……结为夫夫,白头偕老。
这八个字像羽毛,轻轻落在他心上,却又带着沉甸甸的重量,遥远得像天边的星辰,奢侈得让他不敢触碰。
吾王似乎总是这样,像一团跳动的火焰,热烈、鲜活,永远被光明和温暖的事物吸引,哪怕只是一场陌生人的婚礼,也能让他笑得这般纯粹。
而自己呢?
长赢低头看了看腕间的手链,指尖摩挲着那些交织的毛发……
他注定只能是那团火焰背后沉默的影子,习惯了黑暗,习惯了孤寂,连靠近光都觉得是一种僭越。
腕上的手链仿佛突然有了重量,一圈圈缠绕着他的手腕,也勒紧了那颗沉寂了数十万年的心脏。
这短暂的欢愉,美好得让他心生贪婪,想要将铭安永远护在身边,留住这份温暖;可这份美好又太过尖锐,让他畏惧……
他怕自己这双沾满血腥的手,会玷污了眼前的纯粹,怕有一天,连这样站在他身后看着他笑的资格,都会失去。
街道上,喜庆的唢呐声与人群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红色的绸带从街边的楼阁上垂下,随风飘扬,像一道道流动的火;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燃尽后的硝石味,混着喜糖的甜香,甜得发腻,却又让人忍不住沉溺。
长赢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人群边缘,高大挺拔的身形在喧闹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像一尊沉默的古老雕塑,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疏离。
可他的目光,却穿过攒动的人头,牢牢锁定在那个银白色的身影上,从未移开过半分。
看着铭安踮起脚尖,好奇地张望着队伍里的景象,耳朵竖得高高的;看着他从管家手里接过喜糖时,眼睛弯成了月牙,心满意足地将糖揣进怀里,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愉悦地小幅度摇摆着,像朵盛开的银白绒花。
那张可爱脸蛋上绽放的纯粹笑意,比天边将落的斜阳还要耀眼,轻易地驱散了他心底积压了千万年的阴霾,让那颗沉寂的心,也跟着暖了起来。
很快,那道银白的身影便挤开人群,带着一身的喧嚣与甜气,蹦跳着回到了他的面前。额角沁出了细密的汗珠,脸颊泛着运动后的红晕,眼底还亮着未散的笑意,像刚偷喝了蜜的小兽。
长赢垂下眼,看着铭安献宝似的将掌心摊开,递到自己眼前——两颗用红纸包裹的喜糖静静躺在他粉粉的爪垫上,红纸被捏得有些皱,却透着满满的心意。
没有立刻去拿,视线反而先落在了自己左腕那条黄白相间的手链上,银白的鹿毛在夕阳下泛着光,与黄黑的虎毛缠在一起,像他们此刻紧密相连的心跳。
眸色暗了暗,那些关于“影子与火焰”的妄自菲薄,在看到铭安眼底的光时,又悄悄退了下去。
“这般高兴?”声音低沉而平稳,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轻易地盖过了周遭的嘈杂,落在铭安耳里,清晰又温暖。
话音落,长赢微微俯下身,在铭安略带疑惑的注视下,没有伸出爪子去接,而是缓缓低下头,用嘴唇精准地衔起了其中一颗喜糖。温热的唇瓣不经意地擦过铭安的掌心,带着他身上独有的气息,犬齿轻轻蹭过细腻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而酥麻的痒意,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直起身,将那颗糖果卷入口中,牙齿轻轻咬破红纸,浓郁的甜味瞬间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