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8章 顾氏(2 / 2)
他谢过老妇,顺着指引往前走,巷子越走越窄,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艾草香。走到巷尾,果然看见一扇黑木门,门楣上没有匾额,只在门环旁刻着一个小小的“张”字。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素色襦裙的女子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陶盆,盆里装着刚浆洗好的衣物。
她的头发挽成简单的发髻,只插了一支银簪,脸色有些苍白,却难掩眉目间的清秀。看见顾十七,她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失礼,轻声问道:“公子找谁?”
顾十七的呼吸顿了顿。他几乎可以肯定,这就是顾青萝。不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她身上那股沉静的气质,像雨后的青竹,温和却有力量。
“在下……顾十七,”他慌忙拱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自然些,“是外地来的书生,听闻张相公才华出众,特来拜访,想请教些学问上的事。”
顾青萝微微颔首,声音轻柔却清晰:“原来是顾公子。叔大今日去了城东的书社,要傍晚才回。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先进来稍等,我去沏杯茶。”
顾十七跟着她走进院子,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干净利落。墙角种着几株秋葵,开着明黄色的花,廊下挂着一串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苦味。正屋的门窗敞开着,能看见里面摆着一张旧木桌,桌上堆着书卷,旁边放着一个砚台,砚台里的墨还没干。
“公子请坐。”顾青萝端来一把木椅,又转身去厨房沏茶。顾十七坐在桌旁,目光落在那些书卷上,大多是经史子集,扉页上有张居正的批注,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锐气。他忽然注意到桌角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偶,是用粗布缝的,样子有些笨拙,却看得出来缝得很用心。
“那是叔大给我做的。”顾青萝端着茶过来,看见他的目光,轻声解释道,“我身子弱,夜里总睡不安稳,他就学着缝了这个,说能安神。”她说这话时,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顾十七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史书里的张居正总是冷硬的、果决的,可在这里,他只是一个会为妻子缝布偶的普通书生。
“顾公子是哪里人?”顾青萝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问道,“听口音,不像是江陵本地人。”
“我……家在很远的地方。”顾十七斟酌着措辞,“那里的日子和这里不一样,没有这么多的苛捐杂税,百姓也能安稳度日。”他不敢说太多,怕露出破绽,可看着顾青萝清澈的眼睛,又忍不住补充道,“我听说,现在民间疾苦很多,连读书人都难有出路?”
顾青萝的眼神暗了暗,轻轻点了点头:“是啊。去年江南大水,粮价涨了三倍,城西有户人家,孩子饿得哭,只能去挖野菜。叔大每次看见,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他总说,读圣贤书,不是为了自己做官,是为了让这些百姓能有口饭吃。”
她顿了顿,看向窗外的秋葵,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我嫁给他的时候,他家已经中落了,连聘礼都是借的。我爹娘劝我,说他虽然有才,可官场险恶,未必能有出头之日。可我知道,他不是那种只图功名的人。他心里装着事,装着那些素不相识的百姓。”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伴随着爽朗的笑声:“青萝,我回来了!今天在书社遇到李兄,他说有本孤本《资治通鉴》,要借我看几日。”
顾青萝立刻站起身,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迎了出去。顾十七也跟着站起来,看见一个穿着青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走进来,身形挺拔,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只是眉宇间锁着一丝淡淡的焦灼,像是有心事压着。他手里抱着几本书,看见顾十七,愣了一下。
“这位是顾十七公子,”顾青萝介绍道,“从外地来,想向你请教学问。”
张居正放下书,走上前拱手:“原来是顾公子,失敬。我是张居正,字叔大。”他的声音沉稳,目光锐利,像是能看透人心。顾十七连忙回礼,心里却有些紧张——这就是年轻时的张居正,还没有成为权倾朝野的宰相,却已经有了不凡的气度。
接下来的几天,顾十七就住在张家隔壁的客栈里,时常来张家做客。他发现,张居正和顾青萝的日子过得很清贫,每天早上,张居正都会去书社读书,傍晚回来,就和顾青萝一起在灯下讨论学问,或者听她讲白天在市井里看到的事。
有一次,顾十七看见张居正对着一幅《流民图》发呆,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顾青萝端来一碗热粥,放在他手边,轻声说:“叔大,别太着急了。你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就算有心,也做不了太多事。等将来你考中了进士,有了权力,就能做你想做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