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前尘往事（2 / 2）
谢晚宁沉默的回握住他的手，仿佛看见了曾经的他。
那个写下的“江山社稷，家国大义”的少年，这一句话成为日后朝野上最后的顾念，而多年以后，遭遇了太多的他却在刃上磨炼出的锋利斩断了除初心外的每一寸情义。
他微微侧头，看向谢晚宁，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迷茫：“娘子，你说这‘大义’，究竟是照亮前路的明灯，还是……束缚灵魂的枷锁？为了它，斩断情义，磨砺心志，一身铁骨立于漩涡之巅值得吗？”
谢晚宁的心被狠狠揪紧。她看着他眼中那沉重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负担，看着他苍白面容下那颗被仇恨和责任反复淬炼、却始终未曾熄灭的心火。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伸出手，隔着厚厚的狐裘，轻轻覆在他冰凉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的温热和力量。
“值得不值得，我不知道。”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如同雪原上磐石，“但我知道，这世上有些路，总得有人去走。有些担子，总得有人去扛。不是因为它轻松，恰恰是因为它难。”
她抬头，目光投向更远的、被朝阳染成金色的雪山之巅，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沙场后的豁达与苍凉：
“就像这片雪原，看着干净无瑕，可谁知道承载着风霜，也孕育着生机。你写下的那八个字，不是枷锁，许淮沅。那是根，是魂。是曾经的自己在黑暗里给你留下的火种。”
她转过头，深深望进他眼底，一字一句，清晰如冰：
“‘功名半纸，风雪千山’——这世上的路，从来就没有好走的。但只要你心中的火不灭，只要你的骨头还硬，那就走下去！管他什么漩涡巅峰！你只管站直了，做你该做的事！至于那些斩断的情义，磨掉的柔软……”她顿了顿，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而温暖，“只要人还在，心还在，总能找回来！”
许淮沅的瞳孔微微震动。她的话语没有华丽的辞藻，却像重锤，敲碎了他心中积压的冰层，又像暖流，浸润了他干涸的灵魂。他看着她被朝阳勾勒出的、坚毅而明亮的侧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理解与支持，心中那座名为“孤绝”的冰山，轰然崩塌，涌出滚烫的洪流。
“你啊……”他低唤一声，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颤抖和释然。反手紧紧握住她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也是照亮前路的光。
两人相顾无言，唯有眼神在冰冷的空气中激烈碰撞、交融，诉说着比千言万语更深的默契与情意。风雪千山，家国大义，九族之危……在这一刻，仿佛都退成了模糊的背景。天地间只剩下彼此，和那份在血与火、冰与雪中淬炼出的、坚不可摧的牵绊。
许淮沅微微倾身，清俊的面容在朝阳下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光。他的目光落在她因寒冷而微微泛红、却依旧饱满的唇瓣上，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珍重无比的渴望。谢晚宁的心跳骤然加速，看着他缓缓靠近的眉眼，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情，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如蝶翼般轻颤，等待着那个迟来的、温柔的印记。
两人的气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即将交融……
“呜————”
就在这万籁俱寂、情愫即将攀至顶峰的瞬间，一声凄厉、尖锐、撕裂长空的号角声，猛地从镇北关城楼的方向传来！那声音穿透了雪原的宁静，带着十万火急的肃杀，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两人耳边！
谢晚宁的身体瞬间绷紧！所有的柔情蜜意被这熟悉的、象征着最高警戒的号角声驱散得无影无踪！她猛地睁开眼，眼中柔情尽褪，瞬间被属于“谢云”的锐利、警觉和凛冽的杀伐之气取代！
她几乎是本能地抽回了手，一步退开，动作快如闪电。方才的温存仿佛只是幻觉。
“戎人！”她望向关城方向，声音冷硬如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是最高级别的袭扰警报！规模不小！”
她转头看向许淮沅，眼神复杂，有歉意，有无奈，但更多的是身为统帅不容退缩的责任：“许淮沅……我……”
“不必多言。”许淮沅打断了她，脸上那片刻的温柔与脆弱也早已收敛。他站直了身体，虽然依旧单薄，眼神却沉静而坚定，甚至带着一种理解与支持的力量。
“你的战场在那里。”
他指了指号角传来的方向，声音清晰而平静：“去吧。做你该做的事。守护好这座关隘，守护好……你拼杀出来的一切。”
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带着承诺，也带着无尽的包容：“我就在这里，看着你。等你……凯旋归来，一起回镇北关。”
没有缠绵悱恻的告别，没有依依不舍的挽留。只有最深沉的理解和最坚定的承诺。
谢晚宁心头一热，所有未尽的歉意和柔情都化作了胸中奔涌的力量。她深深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心底。
“等我！”她只留下这两个字，再无犹豫。
玄色的披风在身后猛地扬起，卷起一片雪雾。她转身，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号角长鸣的镇北关，朝着她的责任与战场，义无反顾地疾驰而去！身影在辽阔的雪原上迅速变小，最终化作一个坚定的黑点，融入那巍峨的关城之下。
许淮沅站在原地，目送着她决绝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寒风卷起他狐裘的衣角，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摊开方才被她紧握过的手，掌心仿佛还残留着她灼热的温度和力量。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关城上隐约可见的、因号角而匆忙移动的旌旗和人影，再看向脚下这片纯净却暗藏杀机的雪原，最后，目光落回她消失的方向。
朝阳的金辉洒满雪原，也落在他清瘦却挺直的脊背上。风雪千山，前路未卜，但此刻，他心中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好，我等你回来。”他对着空茫的雪原，轻声低语，声音消散在风里，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