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雪夜(半截火车盟)(1 / 2)
此时,距离薛向和黄遵义在文墟福地外的青坪上对话,已经过去十多天了。
黄遵义权柄惊人,第七天上,薛向便收到了大理寺对他的结论,大理寺认定他是冤枉的,对刘大人等人之死,也有结论,说是巫神教所为。
随后,薛向便将一家人送回了云梦。
这回,他借魏范的光,在云梦城文院边上,买了个宅子。
云梦城文院不仅有文气黑虎坐镇,还有大量巡逻兵马,更重要的是,文院附近各种禁制极多,是城中最是安全的所在。
除此外,程北和文山也被他安顿在了云梦城文院附近。
这二位在见识了薛向连那等局面都能翻过来,已是心服口服。
何况,薛向不光是用生死符禁锢他们,礼遇和待遇给的也足够,二人安心地替薛向看家护院。
做好这些后,薛向才去找到赵宗主,贪欢是真,搜集资讯也是真。
毕竟,他游历天下,不能漫无目的的游历,不然以天下之大,一年时间,他极有可能什么都游不出来,这可就不美了。
这天,成功在赵宗主身后升级了辈分后,薛向便在雅室内翻起了各种资讯。
待看到一条消息后,薛向心念一动,瞄了一眼满脸红晕酣酣而睡的赵宗主,起身走到廊下,看看天色,便即留书一封,出门去了。
薛向赶到湘水岸边,雪下得越发大了。风从山口吹来,水面起了细浪。
渡口空寂,只有一叶小舟,系在枯柳下。
舟旁老渔翁披着蓑衣,缩在船头烧火,听见脚步声,只抬了抬眼。
薛向拱手行礼,言说,要渡河访友。
老渔翁摇头说,这天雪势太大,湘水多暗流,行船危险极大。
薛向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枚灵石,轻轻放在船板。
老渔翁大喜,一枚灵石抵得一月的辛苦。
即便是冒险,那也值得。
当下,渔翁招呼薛向上船,卷起蓑衣开始解缆。
船出湘水口,波声细碎。
湘水在雪下显出铅灰色,一人一舟,缓缓向远处漂去。
天地俱白,唯有一线乌舟在广水间漫行。
雪落在水上,像无数微光漂浮。
风声里,薛向立在船头,衣袂微扬,脚下波纹层叠,远山模糊成一抹淡影。
忽地,薛向又想起了湖心亭,想起了高贵内媚的雍王妃。
他正神游之际,耳畔传来悦耳的箫声。
不禁又想起了师母魏夫人,想起了他赠的玉箫,兴之所至,便取出玉箫,轻轻吹奏起来。
他虽没在箫技上下多少工夫,但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在,只稍稍用力,如今已是此道行家。
两箫互答,为雪夜增色十分。
一曲吹罢,风声低沉,连船篙击水的声响都被雪落声吞没了。
又行出里余,水面渐宽。
忽见前方雾气中,有一艘大船,形制华丽,船身朱漆,檐角高挑,窗格间透出灯光。
灯笼悬在船头,映得雪影摇曳,其上题了四个字,笔意清秀——青柠书寓。
老渔翁低声道:“这大雪天,书寓行船,怕是有雅集。”
薛向未答,抬手轻弹。
指尖一缕灵力微起,落入水中。水面泛出一圈波痕,远处那艘大船忽然慢了下来,像被人轻轻按住,停在雪雾之间。
不多时,前面船上乱作一团。
待老渔翁驾船靠近时,大船上,有女声隔水送来,“船家,我们这艘船走不了,我们姑娘有急事去往前边,可否载我们一程?”
渔翁道:“这船已赁下,不便再载。”
那女声道,“若肯载一程,五百灵丝奉上。”
老渔翁眼皮一跳,目光转向薛向,眼底露出贪婪。
薛向点了点头。
老渔翁立刻撑篙,转舵靠近。
两船相并,灯光映在湘水上,雪色与火色交融,似雾似烟。
大船侧门打开,一名俏婢先跃上小舟。
她衣裳红艳,腰系绣带,脚下轻盈,雪落在她肩上,一抖便散。
随后,一名女子缓步而出,戴着斗篷,衣襟掩得极紧。
她的身姿修长,步履安稳,登舟前轻轻一礼,道:“扰郎君清静,实属无奈。”
薛向回礼,“路遇风雪,同舟也是缘分,不必多礼。”
那女子唇角微弯,神色温和。
俏婢则掏出灵丝递上,“既占了公子的地,怎能让您吃亏?”
薛向抬手拒绝,“出门在外,事有不便,与人方便,也是善举。”
俏婢一愣,打量他几眼,忽笑道:“您是读书人?敢问是哪座书院的?
我们姑娘和沧澜有名书院里的教授,还算熟悉。”
薛向依旧含笑,“我只是识得几个字。”
“阿巧,不得无礼。”
那女子看出薛向不愿攀扯,又向薛向一揖,“小女子沈惜华,书寓任教,今夜为文会出行,多谢相容。”
薛向怔了怔,他还真听过沈惜华的名声。
市面上的女校书有两种,一种是清倌人,一种是真正教授女眷的女性读书人。
薛向给妹妹们请的女校书,便是此类。
当时,他便是从那位女校书口中听到沈惜华的名声,料来是这个行当的佼佼者。
薛向点头,“沈校书不必客气。”
老渔翁又白得五百灵丝,心情舒畅,手里的船桨摇得也更有力了。
双方寒暄两句,沈惜华便带着婢女阿巧入了船舱。
很快,船舱亮起灯火,沈惜华竟在船舱支起小几,铺开笔墨。
她的笔行得极快,似要将心中积郁都化在那一行行墨痕里。
写到半页,她忽然停笔,凝视片刻,便又皱眉,将那纸揉成团,丢入火盆。
火光闪亮,字迹化为青烟。
她又展开新纸,重新书写。
如此往复,写了毁,毁了又写。
婢女阿巧在一旁看得发愁,却不敢出声,只递上温茶。
舱外风雪交加,忽然有水声轻响。
沈惜华抬头,隔着帘缝看到薛向正立在船首,衣袂俱白,肩上积了厚雪。风从他身后卷过,发丝被吹得微扬。
灯光映在他脸上,淡得像一幅画。
她这才想起,船舱本就不大,定是她们上船后,薛向主动退到外头站着,自己方才有这片清静。
暗道,这俊逸郎君倒是个正人君子,便低声吩咐:“阿巧,去请那位公子进舱避雪。”
阿巧掀帘而出,不多时,薛向跟了进来。
舱内,炉火添得正旺,很是温暖。
沈惜华放下笔,挪了挪矮几,让出一席之地,“本是借居之客,却鸠占鹊巢,让公子在外淋雪,实在失礼。”
薛向摇头,“舟中狭窄,姑娘在写锦绣文章,晚生不敢打扰。”
沈惜华见他说得自然,倒觉愈发不好意思。
她的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玉箫上,心头微颤,问道:“适才箫声,是公子所奏?”
薛向道:“正是在下,适才听得水上有人吹奏,兴之所至,便答了两声。”
阿巧眼神一亮,笑道:“应和公子的,正是我们姑娘。姑娘平日少有遇知音,今日倒凑巧了。”
沈惜华有些赧然,拈指拂过袖口,神色温柔,“湘上风雪夜,能遇到一曲相和,也算缘分。”
薛向含笑不语,环顾船舱,只见案上字纸狼藉,笔墨犹湿,问道:“校书可是在作诗?”
沈惜华轻叹一声,“笔不成意,难以成句,让郎君见笑了。”
阿巧忙插话:“今日潇湘书院在湘水中设暮雪文会,城中女校书、书院女先生与诸儒共聚,是极盛的场面。
既是文会雅集,少不得要诗文唱和,我们姑娘虽然才思敏捷,但要拔头筹,自免不得要多备上一二佳作。”
薛向听过潇湘书院,是罕见招收女学生的书院,不仅在沧澜城知名,在州里也有好大名声。
“郎君也是参加雅集的么?”
沈惜华轻声道。
薛向道,“我才疏学浅,哪配参加雅集。
我不过是傍晚时读了两页书,想起住在江北的旧日朋友,临时起意,前去会友。”
此话一出,沈惜华和阿巧都愣住了。
外面摇橹摇得满头生汗的老渔翁也惊声连连,“老朽在湘水上跑了几十年,还真没听过这样的奇闻,这大雪的天,这沉沉的夜,啧啧,想不通。”
沈惜华拱手道,“公子正是性情中人,妾身佩服。”
薛向摆手,“故友许久未见,一念动了,路再难,雪再冷,也无妨。”
船舱里一时静了。火光摇曳,窗外雪声轻微。
沈惜华侧首打量他,心中暗生几分敬意。
薛向又看向案上那堆纸团,问道:“路远天寒,永夜难消,姑娘废弃的这些稿子,能否让我看看?
我略识得几个字,当不会唐突华章。”
沈惜华犹豫片刻,终是点头,“废作,就不辱公子清目了,这是新作好的,请公子指点。”
她将最新写好的一页递给他,字迹娟秀,墨香犹存。
写的是“孤舟夜雪,文心照影”的景象。
他一眼扫完,心中微叹,此诗虽不凡,于寻常文会,足可压轴,可若放在潇湘书院的雅集中,未免仍欠些火候。
沈惜华看着他,轻声道,“郎君觉得如何?”
薛向将纸放回几上,“极好,清婉中见风骨,笔下有真意。”
实话伤人,总不好说的。
沈惜华微微一笑,心中似也笃定几分,“郎君过誉,雪夜舟中,有此清谈,妾身受益。”
船身微晃,水光映入窗棂。
外头的风雪更密了,远处隐约有乐声传来。
薛向顺势望去,只见前方雾气微开,似有灯影浮动。
阿巧探出头,惊喜道,“姑娘,看到了,是雅集的画舫。”
沈惜华放下茶盏,披上斗篷,立起身,“多谢船家与郎君相助,前方便是潇湘书院设的文会画舫。”
阿巧掀帘出去,手中提着一盏小红灯笼,在风雪中晃动。
几息之后,对岸那艘画舫上,也有灯火闪烁回应。
随即,一叶小舟划出水面。
“他们来接人了。”
阿巧回头道。
沈惜华整了整衣襟,又向薛向一揖,“舟中蒙照拂,感念于心,还不知郎君名讳。”
“无名之辈,不敢辱姑娘清听。”
薛向含笑道,“姑娘文思灵秀,雅集上必定一展高才。”
见薛向不肯通报名姓,她也不恼,轻轻一笑。
不多时,来舟靠近,沈惜华提裙登船。
阿巧随后搬着几卷书与笔筒,要上去时,薛向递给她一张纸笺,“沈校书新录的大作,别丢了。”
阿巧接过,笑着谢过薛向。
两人登舟,不多时,便去得远了。
薛向收回视线,转身吩咐老渔翁继续前行。
老渔翁应声撑篙,篙头破水,雪光在波面一闪一灭。
小舟一路北行,终于望见江北渡口的灯火。
那是临江的州城,码头高阔,虽是雪夜,商旅亦多。
老渔翁心中松气,正待靠岸,却听薛向淡淡一言,“不登岸,折回去。”
老渔翁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位公子,您说……回去?”
“是。”
薛向取出一枚灵石,轻轻放在船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