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3章 金鱼低逐蝶衣舞,线绕春风落鬓花(1 / 2)
卷首语
深冬寒夜,朔风卷着雪沫子拍打着宫墙,御书房的窗棂上凝着层细碎的冰花,映得殿内烛火忽明忽暗。铜铸灯盏里的烛焰燃得格外烈,灯花簌簌坠落在积灰的灯台边缘,溅起星子般的光,又迅速湮灭在沉沉夜色里。萧桓身着玄色常服,袖口沾着未干的墨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正执灯立在紫檀木案前,指尖一寸寸摩挲着案上那叠泛黄发脆的策论残卷。
纸页边缘已被虫蛀出细密的孔眼,几处褶皱是当年他随手搁置时留下的折痕,唯有字迹依旧筋骨分明,笔锋如刀似剑,带着主人当年的刚直风骨。这是谢渊的手书,那位曾身兼正一品太保、兵部尚书与御史大夫三职的栋梁之臣——朝堂之上敢面折廷争,边关之中能披甲筹谋,总领全国军政时整肃军纪,兼掌御史台时震慑贪腐,是先帝托孤的重臣,也是他萧桓亲政初期最该倚重的臂膀。可如今,这位社稷柱石早已化作太庙中一方冰冷的牌位,只余下这满篇泣血良策,在寒夜里与孤灯相伴。
“谢公当年三进此策,字字皆为江山计,朕却因魏党几句谗言、一己之私的猜忌,将它束之高阁,任其蒙尘。”萧桓抚卷长叹,气息拂过纸页,扬起细小的尘屑。他的指腹反复划过“漕运互约,以民为本”八个字,那墨痕虽因年深日久而淡如残霞,却似带着当年谢渊的体温,一下下刺着手心,更刺着他的肺腑,“如今山河尚有隐忧,漕运梗阻、边尘未靖,百姓仍有饥寒,皆因朕当年一念之差。”
案头已整整齐齐摆好了三省六部的职官名录,朱笔圈点的痕迹格外醒目:尚书令楚崇澜长于统筹,是谢渊遗策中政务推行的核心人选;大将军蒙傲久镇边关,正该接过遗策里“烽火联防、军堡储粮”的边防方略;吏部尚书沈敬之历仕七朝,最懂吏治积弊,恰好能担起遗策中“惩贪选贤”的重任。每一页名录都与残卷中的策论条目一一对应,像是谢渊早已为这江山铺好了前路,只等他迷途知返。
萧桓抬手抹去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湿意,指背蹭过发烫的眼眶,那份悔恨与愧疚在烛火下愈发清晰。他猛地直起身,龙纹常服的下摆扫过案角,带得铜镇纸发出清脆的声响。“传朕旨意!”他高声唤道,声音里带着破茧般的坚定,“召中书令、侍中、尚书令及内阁五阁老,即刻入殿议事,不得有误!”殿外的太监闻声疾步而来,却见帝王重新落坐案前,执起朱笔在残卷扉页写下“即刻推行”四字,墨迹穿透纸背,似要将这迟来的醒悟,刻进每一寸山河。
放鸢
柳丝垂软拂春沙,槐下群童抱纸花。
蝶翅桃粉燕凝露,龙鳞朱砂映日斜。
阿姐呼风逆步跑,线轴转热掌心烧。
蝶随云去添新色,漫卷春光上碧霄。
秋千荡起红袄斜,笑惊雀影过筝纱。
金鱼低逐蝶衣舞,线绕春风落鬓花。
鹰蝶交丝各紧拉,槐阴争说是谁差。
匠翁笑解缠丝结,风送欢声入晚霞。
溪畔轻揩筝上泥,藤阴影里线垂堤。
携鸢犹盼明朝暖,再逐春风过柳西。
江南漕运的急报先一步递到御案时,楚崇澜正带着户部右侍郎方泽候在殿外。方泽官袍下摆还沾着运河泥,奏报上“粮船滞瓜洲,米价三日涨三成”的字句格外扎眼。“闸官持旧制刁难,漕帮以无旨拒行,双方僵成死局。”方泽叩首道,“臣已试过调粮应急,然运河梗阻,杯水车薪。”
萧桓未及开言,先将谢渊《漕运策》掷到方泽面前。“谢公当年巡漕,早定‘四证核验法’,以地契、税册、老人口供、实地丈量定权责,还刻了互约碑在瓜洲闸。”他指着卷中朱批,“你带这策论与碑拓去江南,就说朕的旨意:依谢公旧法,闸官阻粮者罢,漕帮抗命者拘,凡敢阻挠,先斩后奏。”
方泽领旨离京时,徐英已调拨十万石官粮待命。这位总管财政的内阁阁老算得精细:“按谢公‘分段转运法’,从浙江、江苏分设中转仓,可省十日路程。臣已让秦焕协调地方税银,保障转运开支。”萧桓点头,想起谢渊策中“漕运者,民生之脉也”的批注,提笔在调拨文书上补了一句:“此谢卿遗策,诸卿尽心奉行。”
半月后,方泽传回捷报:瓜洲闸依碑定界,漕船顺利通行,江南米价已回稳。随奏报附上的,还有百姓新编的民谣:“谢公碑,镇河妖;皇恩到,粮船摇。”萧桓将民谣抄在遗策扉页,召来楚崇澜:“传旨全国漕运码头,皆立谢公互约碑,设督查使专司此法推行,方泽升任漕运总督,主理此事。”
当夜,萧桓独对遗策,灯影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从“减漕丁苛役”到“设漕粮核验司”,谢渊的每一条谋划都切中要害。他忽然明白,推行遗策从不是“补过”那么简单——这是让贤臣的心血落地,让百姓的安稳生根,更是帝王该有的担当。
陕西按察使董闻的八百里加急,撞碎了初春的宁静。这位正三品司法官在奏报里嘶吼:“灵州盐池,军户与盐户械斗致死三人!魏党改的地契真假难辨,税册也被篡改,臣查了半月无头绪!”奏报旁,户部尚书周霖附了注:“盐课占国库三成,此事若乱,财政必受重创。”
“乱不了,谢公早有定论。”萧桓起身,从典籍库取出谢渊编的《盐池典录》,蓝布封皮上“以实为证”四字力透纸背。他翻到灵州盐池篇,手绘地图上以双石峰为界,标注得一清二楚。“传旨户部郎中王砚,带此图即刻赴灵州,用谢公‘四证核验法’断案。”
王砚接旨时,正抱着魏党贪腐账册核对盐课旧账。这位因冒死存册而获提拔的正五品官员,看到地图时眼眶发红:“陛下,这是谢公亲测的界碑,当年他为定此界,在灵州住了三月,与老盐户同吃同住。”萧桓攥住他的手:“朕给你尚方宝剑,不管是军户校尉还是盐场把头,敢抗法者,先拘后奏。”
不出十日,董闻传回喜讯:依地图定界后,军户守边、盐户采盐,各归其位。王砚还推行了谢渊“盐课分户记账法”,厘清魏党遗留的糊涂账,当月盐课就增了两成。奏报里附了张灵州百姓立的新碑拓片,“谢公辨界,民安业兴”八个字刻得深透。
萧桓将拓片贴在《盐池典录》里,召来徐英与周霖:“谢公‘盐铁官营,分户核验’之策,即刻在全国推行。王砚升任盐铁副使,专司此事;徐英统筹国库存度,保障改革银资;周霖修订盐课税法,堵住漏洞。”他看着殿外抽芽的柳枝,轻声道:“谢公若在,见此景象,该安心了。”
贺兰山口的狼烟,随夏汛一同飘到京城。大将军蒙傲的军报沾着霜气:“鞑靼三万骑兵压境,赵烈所部粮草仅够半月!”这位正一品军事首脑甲胄未卸,跪在殿中请战:“臣愿率军驰援,但粮草转运需陛下统筹。”
兵部尚书秦昭急得额头冒汗:“京营粮车走官道需十日,恐难救急。”萧桓却沉声道:“谢公《边防策》里,贺兰山下设三座中转堡,储备应急军粮,你们忘了?”蒙傲猛然惊醒:“是臣疏忽!那堡是谢公主持修建,魏党掌权后废置,臣即刻派人核查!”
三更时分,探马回报:中转堡虽残破,仍存粮两万石。萧桓抚着《边防策》上谢渊的批注:“边堡者,军之命脉,不可废也。”他下旨:“秦焕调驿马,走秘道送粮;邵峰带京营精锐驰援;赵烈依谢公‘烽火台联防法’,固守待援。”
月余后,捷报传至:赵烈以中转堡粮草为依托,设伏大败鞑靼,斩敌五千。蒙傲在奏报里盛赞谢渊遗策:“烽火台联动作响,鞑靼首尾难顾;堡寨互为犄角,防线固若金汤。”他还请旨为谢渊立祠于贺兰山,以镇边魂。
萧桓准了蒙傲所请,召来赵烈。这位因拒为魏党建生祠被夺职的西北参将,跪在殿中哽咽:“谢公当年巡边,亲授臣‘筑堡联防’之法,臣今日能退敌,全赖此策。”萧桓扶起他:“朕升你为西北副总兵,依谢公《边防策》扩建烽火台、加固堡寨,鞑靼再敢来犯,必让其有来无回。”
春闱放榜前一日,礼科给事中叶恒的弹劾奏报,炸响在朝堂。这位正七品监察官高举两份试卷:“勋贵子弟舞弊,试卷与朱卷一字不差!”礼部尚书吴鼎瘫跪在地:“臣督查不严,请陛下降罪!”
“不是你不严,是旧制有弊。”萧桓取来谢渊当年主持秋闱的卷宗,“谢公‘糊名誊录法’,考卷糊名、书吏誊写,考官只看文才,为何不用?”吏部右侍郎陆文渊上前:“魏党废除此法,意在垄断功名。臣请陛下重启旧制,另选清正考官重阅。”
萧桓当即下旨:“陆文渊牵头,叶恒监督,启用谢公‘糊名誊录法’重考!考官从寒门出身官员中选,勋贵子弟考卷单独标记,朕亲自复核。”他盯着阶下勋贵:“凡舞弊者,无论出身,一律流放;举荐者连坐,永不录用!”
新榜放出那日,京城万人空巷。寒门士子李董高中探花,他在金銮殿上跪地谢恩:“臣本农家子,赖谢公旧法与陛下恩旨,才得入仕。”萧桓扶起他:“这不是朕的恩旨,是谢公当年拼着得罪勋贵争来的公平。”
他下旨将“糊名誊录法”定为永制,刻在礼部衙前石碑上。吴鼎与陆文渊牵头修订《科举新则》,新增“寒门专项举荐”条款,谢渊“选贤不拘出身”的主张,终成国策。萧桓看着李董的策论,上面“以民为本”四字,与谢渊遗策如出一辙。
江南水渠的险情,随梅雨季而来。工科给事中程昱的奏报沾着泥水:“堤岸偷工减料,石料掺沙过半,夏汛一到必溃!”工部尚书冯衍气得发抖:“臣推谢公‘工程三验法’,竟有人敢顶风作案!”
“谢公的法子,你们执行了几分?”萧桓掷出掺沙的石料,石块碎裂,沙砾簌簌落下。程昱哽咽:“魏党余孽买通验料官,‘三验’成了‘三过’。江澈郎中五次上书,都被压下。”萧桓猛然想起江澈的奏疏,当年自己竟批了“知道了”三字,如今悔得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