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无奈隐忍(2 / 2)
“奴婢遵旨!谢陛下隆恩!”
夏守忠如蒙大赦,艰难地撑起有些发麻的双腿,垂手躬身,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余颤。
“奴婢定当竭尽全力,督办此事,绝不敢有丝毫差池!”
“嗯。”
隆化帝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应答。
他的身体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依旧盘踞的戾气。
西海战事的重压、两线开战的艰难、被背叛的屈辱、对太上皇那日预言的忌惮……如同几座无形的大山,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
即便此刻寻到了反击的路径,那巨大的消耗与不确定性,依旧让他心力交瘁。
夏守忠屏着呼吸,倒退着,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退向殿门,尽力不发出一点声响。
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御座之上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敢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
夜风裹挟着深宫的寒凉扑面而来,吹在汗湿的后背上,激得他猛地打了个寒噤。
夏守忠站在乾清宫高大的台阶上,回望那灯火通明却如同巨兽蛰伏般的宫殿,又望了一眼远处被沉沉夜色笼罩的宫闱深处。
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在他眼底翻涌——有完成林相所托后的庆幸,有面对帝王喜怒无常的余悸,更有一种被卷入惊涛骇浪中心的深深无力。
他紧了紧身上的紫蟒袍,转身,身影迅速融入宫墙投下的浓重暗影里,脚步匆匆,消失在通往值房和锦衣卫衙署方向的幽深夹道。
更深露重,前路依旧杀机暗伏。
殿内,烛火跳动了一下,光影在隆化帝紧闭双眼的脸上明暗交错。
那方破碎的九龙玉镇纸的残骸,在烛光映照下,闪烁着幽冷而破碎的光。
时间如塞外的风沙,倏忽而过,转眼已是朔方军出塞后的半个多月。
朔风卷过幽州灰白的天际,带着边地特有的粗粝寒意,刮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苏慕白与通判张铭立于南门城楼,深绯色官袍的下摆在风中微微拂动。
张铭落后半步,目光掠过垛口下络绎的商队,最终落在苏慕白沉静的侧影上。
玄色裘氅裹着苏慕白颀长的身形,前胸后背以彩色丝线缀绣的练鹊补子,在冬日的淡薄光线下泛着细密光泽。
张铭的视线扫过脚下坚实如铁脊的城墙。
夯土新痕规整,草秸严密嵌入补缝,巨大豁口早已被彻底抹平,整座城防脱胎换骨,在边塞阳光下泛着冷硬可靠的光泽。
这与他记忆中数月前的景象判若云泥——那时城墙如同被巨兽撕咬过的垂死苍龙,焦黑火燎痕迹遍布,砲石轰出的狰狞缺口裸露着草草覆上的泥浆,垛堞坍塌破碎,寒风中尽是荒凉。
城下数以百计的民夫如沉默蚁群,艰难进行修复苦役。
此刻城下青石板路积雪半融,驮满货物的大车与驼队碾过,朝着城西汇聚。
那里是新兴商市所在,悬挂“薛记”、“隆昌”、“通源”等字号的商幡在风中招展。
空气里飘荡着羊毛特有的膻味、染料的微酸以及财富聚集的热络气息。
张铭的指尖抚过冰凉的墙砖,这筋骨是以幽州世家百万两银钱砸出的。
他想起前任知州殉国那日,自己率百姓以血肉补城墙豁口,再看如今同样位置坚实如初的墙垣,胸腔里翻涌着复杂情绪。
“大人请看东南。”
张铭抬手指向远处。
织造坊高耸的烟囱腾起淡淡青烟,与军营肃杀之气迥异。
这是苏慕白亲手擘画的景象:焦土之上,匠坊林立。
张铭记得初闻“羊毛织造”时的惊疑,更记得目睹第一匹精纺呢料时的震悚。
此时车马载着毡毯呢料南去,运回粮秣,恰如苏慕白当日所言“惠及幽州万千百姓”。
薛家商队的玄旗在雪中格外醒目,这个曾被他质疑“商贾能否担军需”的皇商,如今已成贯通南北的血脉。
城楼观毕,暮色已浸透檐角冰棱。
苏慕白与通判张铭踏着青石阶转入府衙,靴底磕碰声在空寂回廊间格外清晰。值房内炭火正旺,驱散了官袍沾染的凛冽寒气。
苏慕白指尖掠过案上紫荆关驿报火漆,声音在暖室中平稳如常。
“织造坊运转有序,幽州商税充盈,流民安置见成效,”
他抬眼看向张铭。
“城防速成,亦赖张大人与幽州世家周旋,筹措百万银两。”
深绯袍袖拂过新到的驿报,练鹊补子的丝线在烛光下泛起微芒。
“紫荆关驿报已至,”
苏慕白声音无波。
“紫荆关前近来时常有突厥细作活动。”
苏慕白目光转向西南窗棂,风雪正扑打窗纸。
“看得出来,这群狼崽子不会再沉寂了。”
“去岁紫荆关破,幽州生灵涂炭。”
“为避免重蹈覆辙,本官决意坐镇紫荆关。”
“本官离开幽州期间,府衙诸务交由张大人暂理。”
寒风骤然卷过屋檐,带起一阵尖锐呼啸。
张铭猛地抬头,脸色霎时褪尽血色。
苏慕白的这番决策,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朔方军主力出塞居庸关,铁骑直扑草原腹地,突厥若再南下,去年被撕开的紫荆关仍是唯一软肋。
军报所言“突厥窥破我军意图”的字句在他脑中铮然作响。
苏慕白这个知州此去,分明要以血肉之躯为那新筑关隘再镀一层铁骨。
“大人三思!”
张铭跨前半步,玄色官袍下摆带倒了炭盆边烘暖的垫褥。
“紫荆关重修未久,突厥必再扑此地。”
“大人乃幽州砥柱,岂可亲赴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