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悔不当初,掌控幽州的巨手(2 / 2)
他避开了苏慕白探究的目光,粗壮的指节无意识地捻着自己的胡须。
“你上次提及,要……要让朔方军拥有足够的威名和实力,方能自保,甚至提到……‘养寇自重’四字……”
他艰难地吐出这个词,仿佛喉咙里卡了鱼刺,抬眼迅速瞥了苏慕白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困惑,还有一丝深藏的不甘与警惕:
“难道……我朔方军数十年忠勇报国,浴血捍卫边陲,到了最后,就非得走这等……这等不光彩的路数吗?”
“真的……别无他法了?将帅领兵在外,当心怀坦荡,忠心可昭日月啊。”
最后一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又像是在寻求苏慕白的认同。
他毕竟是纯粹的军人,血脉里流淌着忠君报国的信条,“养寇自重”这四个字,在道德和忠诚的层面,如同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他心头。
苏慕白静静地听着。他没有立刻反驳或解释,只是那双深邃的眸子倏然抬起,平静无波却又锐利如刀,直直刺入苏烈充满矛盾与不安的眼底。
那目光平静,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让苏烈心神一震。
沉默了数息,苏慕白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重若千钧:
“大帅此言,慕白深以为然。军人血洒疆场,本应为国为民,何惜此躯?”
“忠义之心,自当可昭日月。”
苏慕白先给予了肯定,让苏烈绷紧的心弦稍松。
但下一刻,苏慕白话锋一转,如平静冰面下骤然刺出的锐利冰棱:
“然,慕白想请问大帅一个问题。”
“您——”
他的目光牢牢锁定苏烈躲闪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是想把您一家老幼,阖府亲眷的性命,把您身后这些随您出生入死、血染征袍的朔方军十万儿郎的身家性命,乃至将来他们身后亲族数十万人的福祉安危……”
他刻意在这里顿了顿,留给苏烈足够的反应时间。
“都寄托于——”
“陛下一时一地、一念之间的‘君心仁厚’和‘永不猜忌’之上吗?”
“嗡——!”
苏慕白这平静却如惊雷般的一问,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苏烈的心坎上!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每个人都感到一阵窒息的眩晕。
苏烈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呼吸猛地一滞,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一晃,那捏着胡须的手指瞬间攥紧,几乎要把几缕胡须生生扯断!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里衣。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忠勇?坦荡?可昭日月?
在这冷酷到极点的现实问题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幼稚。
是啊,他苏烈熟读史书,不是不通文墨的一介莽夫。那些冰冷的字句,染血的篇章,此刻不受控制地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长平之战后,秦国大功臣武安君白起,被秦王猜忌,一纸诏书赐死于杜邮。
楚汉争霸尘埃落定,汉朝开国元勋、兵仙韩信,被污谋反,最终命丧未央宫钟室,三族诛灭。
功高震主,本身就是最大的罪过!
史书浩瀚,刀笔如铁,能功成名就后全身而退的盖世名将,又能有几人?
比之沙场上十不存一的惨烈,庙堂之上的绞杀,其血腥程度,何曾逊色半分?
甚至,更为阴冷残酷。
“帝王心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这些沉重的词句在苏烈脑中盘旋,嗡嗡作响,每一下都如同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过往的赫赫战功,此刻带来的不是荣耀的温暖,而是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窜顶门。
他不是天真之人,隆化帝近年来收拢军权所行手段之酷烈,让苏烈感到胆战心惊。
时间一点点流逝,堂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苏烈越来越粗重、压抑的呼吸。
苏烈的脸色由激奋的红潮褪成苍白,又由苍白转为铁青,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死灰的凝重。
他宽阔的肩膀微微佝偻下来,仿佛承受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那双能洞穿战阵迷雾、指挥千军万马的虎目,此刻死死盯着面前茶杯中平静的水面,眼神涣散,其中翻腾着痛苦、挣扎、不甘,以及对未来的深深恐惧。
皇帝的心情?
一个明君或许尚可期待,但自古以来,又有几个明君能真正做到对功勋盖世的统兵大将永不猜疑、永远信任?
这分明是在拿九族的身家性命做一场豪赌!
而且,是必输之赌!
苏慕白的话,如同一柄冰冷的利刃,剥开了苏烈潜意识里讳莫如深的恐惧。
许久,许久。
苏烈猛地阖上了双眼,再睁开时,那双虎目中,所有的犹豫、挣扎、不甘,都已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惨烈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在绝望的悬崖边,被迫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决绝。
他豁然起身!
高大的身躯带起一股风。他绕过身前的案几,一步,一步,沉重而坚定地走到苏慕白面前。
然后,在苏慕白有些震惊的目光中,这位位高权重、统领十数万大军、威震北疆二十余年的朔方大帅,对着依旧端坐的苏慕白,深施一礼!
“苏大人!”
苏烈的声音嘶哑而沉郁,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情绪。
“我苏烈!是个粗人!自幼习武,少读诗书,论弯弓盘马、陷阵夺旗,自问不输于人!”
“但这朝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揣摩圣意……我苏烈,不懂!也实在是……玩不来!更不想我朔方军数万将士,为我苏烈的个人之志,落得个……万劫不复!”
他猛地抬起头,虎目赤红,眼神却变得异样澄澈,充满了一种孤注一掷的信任:
“林相高义,谋国深远,本帅虽身在军旅,亦闻其名,钦其德!”
“苏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