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余晖踏别(1 / 2)
夕月挥别丹凤霞,余晖落幕桂林影。
花香尚未满园飘,殊途有缘又相逢!
夏至在遇龙桥石栏上题诗时,指尖还沾着午后从诸葛村祠堂匾额上蹭来的金粉。暮色顺着峰林的褶皱流淌,将“丹凤霞”三字染得透亮——西天云霞如展翅火凤,尾羽扫过骆驼峰,空气里飘着琥珀光。
霜降捧着桂花糕凑近:“这‘夕月’真见着了。”她鬓角的野雏菊微颤,“你看那月,像从霞火里孵出的银蛋,嫩得要淌水。”
众人望去,一弯新月悬在霞云边,清辉如纱,与烈焰晚霞遥相对望。林悦展开泛黄的舆图:“徐霞客写‘阳朔山峭立,漓水潆洄’,原来黄昏里看,山是墨笔,霞是朱砂——这山水竟是活的《富春山居图》。”
“是山水在演皮影戏!”韦斌扛着相机跑来,“瞧那峰林剪影,有的像举幡老道,最妙是‘望夫山’,霞光勾勒得如同真有个盼归的妇人。”他按下快门,招呼邢洲架好三脚架,感叹道:“咱们摄影人,便如捕蝶,须臾即逝,慢不得半步。”
邢洲早已选好绝佳机位,将三脚架稳稳地支在桥头最平整的青石板上。他屏息凝神,仿佛面对的不是镜头,而是一位需要虔诚以待的故人。长焦镜头里,江天相接处正酝酿着一场光与色的盛宴。
“何必心急?”他语声温柔如对老友,“好风景如陈年佳酿,需得时光慢慢雕琢。”
他细细指点着眼前画卷:“你看这江面——近岸是翡翠般的碧绿,竹影在波心摇曳生姿,每一晃都荡出深浅不一的纹路;中流泛着橘色琥珀的光泽,几片晚归的柳叶轻浮其上,像极了古人信笺上散落的标点;远方却晕染开粉紫交融的瑰丽,恰似少女梳妆时不慎泼洒的胭脂水,在云母屏风上缓缓洇开。”
忽然,他轻呼一声,指尖虚点过镜头:“快看!水鸟掠过的水面,霞光碎作万千金箔,每一片都载着夕晖,随波浮动宛若龙鳞翻涌。这莫不是神龙显圣的吉兆?”
沐薇夏蹲在桥畔,白大褂下摆沾染了细碎草屑也浑然不觉。她执着地质锤,轻轻敲击石阶上的石灰岩,发出雨打芭蕉般的清响。
岩屑簌簌落入手心,细若初磨的面粉,微风过处便飘散无痕。“典型的喀斯特沉积岩。”她指尖抚过岩层清晰的断面,语气中带着考古学家般的虔诚,“这层层叠叠的纹理,都是亿万年风雨与时光共同镌刻的史诗。”
抬手指向远山峰峦,袖摆划过暮色:“你们看那些岩层节理,一道叠着一道,多像古籍的书页?而今晚的霞光,便是天地为这部巨册题写的最绚烂签注。”
她眼中闪着发现的光彩:“前日我在岩缝中发现了一枚贝壳化石,小小一片,却封印着远古海洋的记忆。不知是多少万年前的海浪,将它永远留在了这遇龙河畔。”
苏何宇俯身与她并肩,手中罗盘在暮色中泛着幽光。铜制边缘映着霞彩,指针稳稳指向天际:“风水学中,此为朱雀翔舞的上佳格局。霞光为朱雀,展翅千里;群山如玄武,稳坐四方,正是藏风聚气的宝地。”
他轻转罗盘,指针微颤:“你们细看这遇龙河蜿蜒的走势,活像条游龙绕着峰林,可不是天然的龙脉么?古人择地而居,最重这等气象。”
“说龙龙便到!”毓敏腕间银镯应声脆响,欢快如觅得佳肴的雀鸟。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上游暮色中点点黄影渐近,竹篙击水的清音顺着水面飘来。
那“嗒、嗒”的节奏,恍若远山传来的鼓点,又似春雨轻叩黛瓦,一声声敲在人的心坎上。
船娘阿婆撑着竹筏破霞而出,草帽缘沾着细碎桂瓣,每一颗水珠都在暮色中晶莹闪烁。筏首竹篮里砂糖橘橙黄透亮,宛若缀满枝头的小灯笼。
“诸位可是等候金龙巡游?”她竹篙轻点,筏子灵巧靠岸,激起的水花都染着霞光,“今夜特地加了龙凤呈祥的新彩头,比年节的舞龙还要热闹十倍。”
她笑着邀请:“可要乘筏去蟠龙洲?那儿是绝佳的观景位,能将金龙绕洲的盛景尽收眼底,连龙鳞上的金粉都看得真切。”
柳梦璃怀抱琵琶翩然登筏,老红木琴身在余晖中泛着温润光泽。弦轴上系着的绿丝绦随风轻扬,那是母亲留给她的念想。
“正好试奏新谱的《霞影吟》,且看这山水可识得知音。”玉指轻抚,弦音如清露坠玉盘,初时清越似晨鸟初啼,随风飘向远山;继而婉转缠绵,与江风相和相融。
鈢堂取出湘妃竹笛,竹节上天然的斑纹如泪痕宛然。笛声起时若流云追月,与琵琶声相映成趣。一刚一柔,一抑一扬,竟引得几只水鸟栖于筏缘,歪首凝听,连振翅都忘却。
竹筏缓缓离岸时,晚霞已似水洗过的胭脂,虽淡犹妍。新月清辉渐浓,洒落碎银万点,连竹筏的缝隙间都嵌着细碎流光。
遇龙河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听见远处稻田里的蛙鸣。竹筏划开的涟漪仿佛慢镜中的幻景,一圈圈荡开,将峰林、霞光、月痕与竹影尽数揉碎在水中。
时而觉得群峰在水底游移,时而又似舟行天际。在这虚实交错间,竟不知身在红尘还是仙境。
霜降轻倚夏至肩头,发间银簪映着残霞,亮得像天边初现的星子。她鼻尖掠过他衣袖上淡淡的松木清香,语声轻如梦呓:
“你说这山水间,当真潜藏着龙灵么?方才阿婆说起,早年有渔人见过青龙在遇龙石畔戏水,鳞片翠若翡翠,吐纳的水珠都带着甘甜。这般传说,听着便让人心生向往。”
夏至轻握着她的手,指尖触到她掌心那层薄茧——那是长年绣制绣球留下的印记。他的指腹抚过那些细密的纹路,仿佛在触摸时光本身。他抬头望向远处的遇龙石,暮色中它如一块凝结了千年的墨玉,表面泛着湿润的光泽。“或许龙从来不是具体的形态。”他轻声道,“你看那连绵的峰峦,蜿蜒如龙脊;河水奔流似血脉;就连这天边的晚霞,不也像龙尾扫过的痕迹,红得那般炽烈而绵长?”
他忽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支钢笔,笔帽上的北斗纹路此刻在掌心发烫。那是他幼时总爱啃咬的地方,至今还留着浅浅的牙印。“就像诗里所说的‘相逢’,未必是指人与人的相遇。可以是山水与光影的重逢,是过去与现在的交叠,就像此刻的我们,不也正是与这山水的一场缘分?”
竹筏行至蟠龙洲时,天色已完全暗下,如一块浸透了墨色的绒布。岸边突然亮起串串灯笼,红的、黄的、粉的,沿着洲岛的轮廓绕成一圈,又在树梢间垂挂数串,宛如为小岛系上彩绸,戴上华冠。邢洲立即架起相机进行长曝光,镜头里的灯笼化作流动的光带,与水中的倒影交织成片——红光映得水面绯红,黄光染得波纹金黄,层层叠叠,恍若仙境宫灯。“这布景真是太妙了!”他连连赞叹,手指在相机上飞快调整参数,“比我拍过的所有风光片都要美,简直是神来之笔。若能留住这光影,拿下摄影大奖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