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谁也别睡(1 / 2)
月光像一摊打翻的秫秫酒,黏稠地泼在七侠镇的青石板路上。
同福客栈的屋檐翘角,在夜色里扭曲成张牙舞爪的姿势。
万籁俱寂。
至少,表面上是。
“额滴神呀——”
佟湘玉的叹息从二楼天字一号房飘出来,渗过木板缝隙,滴进楼下大堂。
她直挺挺躺在黄花梨木床上,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帐子顶。
那绣着鸳鸯戏水的帐顶,此刻在她眼里,变成了一对扑棱着翅膀、死活不肯睡觉的疯鸭子。
“睡!着!”
她咬牙切齿,对自己下达命令。
翻个身,数羊。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三百八十一只羊……”
羊群在她脑海里奔腾,跳过栅栏。
跳过第三百八十二只时,那只羊突然回头,变成了莫小贝的脸,冲她做了个鬼脸,撒蹄子跑远。
佟湘玉猛地坐起,披头散发。
“这娃咋跑到我脑子里来了咧?”
隔壁屋,白展堂正表演一套绝世轻功。
不是在房梁上,而是在他那张硬板床上。
他翻过来,掉过去,鲤鱼打挺,鹞子翻身,偶尔还夹杂一招“洞天一指”,戳向虚空中的假想敌。
“哎呀妈呀,这炕是长了刺还是咋的?”
他薅着头发,把自个儿埋进枕头里。
枕头里养的那几两安神助眠的荞麦皮,此刻仿佛都变成了一个个小judge,在对他进行灵魂拷问:你为啥睡不着?
为啥?
他要是知道为啥,还用得着在这儿烙煎饼?
对门屋里,郭芙蓉盘腿坐在床上,双手抱胸,怒视窗外那轮明晃晃的月亮。
“排山倒海——!”
她蓄力,猛地把掌风推向月光。
月光纹丝不动,依旧恬不知耻地亮着。
“嘿我这暴脾气!姑奶奶我还治不了你了?”
她跳下床,摆开架势,对着空气一套连环掌。
掌风猎猎,吹动了桌上的油灯灯苗。
灯苗摇曳,在她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影子,像个蹩脚的表现主义画作。
吕秀才的屋子,灯是唯一亮着的。
不是他不想睡,是笔停不下来。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觉,原来郭姑娘你也睡不着……”
他写到这里,划掉。
“宇宙之浩渺,时空之无限,人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而失眠,是尘埃在黑夜中的自我震颤……”
又划掉。
“睡乎?不睡乎?此二者,何以辨之?子非鱼,安知鱼之睡否?”
他把笔一扔,纸团像雪球一样滚到墙角,那里已经堆起一个小丘。
“是谁杀了我,而我又杀了谁!”他对着空气质问,眼神涣散。
回答他的,只有隔壁郭芙蓉“排山倒海”的动静和墙壁的闷响。
李大嘴在厨房。
他不是梦游。
他是光明正大地给自己开小灶。
面团在他手里被揉捏、摔打,仿佛那是他躁动不安的睡眠神经。
“睡不着,整点吃的,吃饱了总该睡了吧?”
他嘴里念念有词,把对睡眠的渴望,全部倾注到那团越来越筋道的面条里。
案板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莫小贝的房间里,静悄悄。
她盘腿坐在床上,面前摊开一本《龟息功入门》。
“气沉丹田,心若冰清,天塌不惊……”
她小声念叨,试图把自己想象成一只冬眠的乌龟。
可她的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在膝盖上敲击着《赤霄剑法》的节奏。
越敲越快。
嘴角,还挂着一丝因为憋着不练功而扭曲的诡异笑容。
屋顶上,有脚步声。
很轻,但在这死寂的夜里,清晰得像鼓点。
祝无双提着小小的灯笼,正在巡夜。
她脚步轻盈,眼神却异常清醒,甚至带着点……亢奋?
“放着别动!”她突然对着虚空低喝一声,随即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抿嘴笑笑,“幻觉,都是幻觉。”
她太习惯在夜里保持警觉,以至于放松下来,变成了一种奢望。
客栈外,更夫老邢敲着梆子走过。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梆——梆——”
声音拖得老长,像一道黏糊糊的糖丝,缠绕在每个人的神经上。
他身边跟着哈欠连天的燕小六。
“师、师傅,咱能快点不?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你困?”老邢猛地站住,眼睛在夜色里闪闪发光,“亲娘咧!你师傅我三天没合眼了!精神抖擞!这说不定就是要发生大案的征兆!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燕小六带着哭腔:“还、还大案?再这么熬下去,我看您就得给我办丧事了!”
“呸呸呸!乌鸦嘴!”
新的一天,太阳升得心不甘情不愿,像个熬夜被迫起床的人,脸色难看地挂在东边天上。
同福客栈大堂。
气氛凝重得像一块冻硬了的年糕。
佟湘玉眼下两团青黑,扶着楼梯,一步三摇地走下来。
“展堂……给额……来壶最浓的……浓茶……”
白展堂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应着:“掌柜的……茶……早没了……昨晚上……都被我……喝光了……”
郭芙蓉一头栽在桌子上,脑袋磕出闷响。
“苍天啊……让我睡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吕秀才顶着鸡窝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门口,嘴里喃喃:“或许……我们此刻的清醒……本身就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李大嘴端着一盘焦黑的馒头走出来,眼神涣散:“那啥……早饭……将就吃吧……我好像……把碱面当白糖……放进去了……”
莫小贝蹦蹦跳跳下楼,异常兴奋:“早啊大家!我昨晚练成龟息功了!我觉得我现在精神百倍!能一口气默写十篇《三字经》!”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她,眼神里充满了想把她按回床上强制睡觉的杀气和……羡慕。
祝无双从后院走进来,虽然也带着倦容,但依旧努力维持着整洁:“大家都没睡好吗?我熬了点小米粥,养胃安神的。”
老邢和燕小六冲进客栈。
“亲娘咧!”老邢声音洪亮,但眼皮却在疯狂打架,“你们这一个个是咋了?集体让人给煮了?”
燕小六直接趴到一张空桌子上:“七舅姥爷……我昨晚梦见您了……您说
佟湘玉强打精神,拍案而起:“不行!这样下去不行!额们同福客栈,从上到下,从里到外,不能让一个失眠给打垮喽!”
她环视众人,眼神里重新燃起战斗的火焰。
“额宣布!从今天起!同福客栈!打烊三天!专治失眠!”
“啊?!”除了莫小贝,所有人发出哀嚎。
“掌柜的!三天不开门,得损失多少银子啊!”白展堂第一个反对,虽然他有气无力。
“银子重要还是命重要!”佟湘玉瞪他,“再这么熬下去,额看大家都得玩儿完!就这么定了!”
治疗方案第一项:体力消耗法。
由白展堂带领,在后院进行“适度”锻炼。
“老白,你管这叫……适度?”郭芙蓉看着白展堂摆出的一系列高难度起手式,声音颤抖。
“放心,郭姑娘,咱这就活动活动筋骨,累趴下了,自然就睡了。”白展堂强颜欢笑,他自己都觉得这话虚。
于是,后院上演了一场群魔乱舞。
白展堂的轻功变成了踉踉跄跄的醉步。
郭芙蓉的“排山倒海”推出去,自己先跟着掌风晃三晃。
吕秀才试图打一套五禽戏,动作像极了被掐住脖子的鸡。
李大嘴干脆躺在地上装死:“我……我先趴会儿……你们……继续……”
莫小贝倒是练得虎虎生风,一套衡山剑法让她耍得杀气腾腾,更加精神了。
祝无双在一旁温柔地喊着口令:“一二三四,伸展运动……放着别动!哦不对,继续,继续……”
燕小六被老邢逼着一起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