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玉六号上线(1 / 2)
空气中飘着桂花糕的甜香和灶台的烟火气。
佟湘玉握着鸡毛掸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柜台,掸子上的绒毛簌簌往下掉。
白展堂缩在长凳上打盹,嘴角还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好事。
郭芙蓉和李大嘴在桌子底下扭作一团,指甲抠着对方手腕,头发都薅乱了,只为争抢最后一块桂花糕。
吕秀才捧着本卷边的破书蹲在角落,指尖摩挲着泛黄的书页,念念有词。
一切如常,直到佟湘玉突然将鸡毛掸子往地上狠狠一摔。
“够了!”她尖声尖叫,声音刺耳得像铁勺刮过烧红的锅底。
“我受够了这个鬼地方!”
白展堂猛地惊醒,从长凳上滚下来,屁股墩儿砸在青砖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李大嘴和郭芙蓉同时松开对方,各自抹了把脸,头发乱糟糟地直起身。
吕秀才的书“啪”地掉在地上,书页散了大半。
所有人齐刷刷瞪大眼睛看着佟湘玉——她正双手左右开弓,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脸颊,啪啪作响。
“掌柜的,你没事吧?”白展堂捂着屁股,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两步。
“闭嘴,你这个没出息的贼!”佟湘玉柳眉倒竖,怒吼出声。
随即又换上甜腻得发齁的语调:“哦不,我亲爱的展堂,我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着,她突然晃着脑袋,用纯正的陕西话唱起了rap:“每天扫地擦桌算账本\/这帮废物没一个能成事\/老娘我要发疯要发狂\/这日子过得真他娘——”
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眼睛瞪得溜圆,像是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
“额滴神啊,”她压低声音,满脸困惑,“我刚才想说啥咧?”
李大嘴揉着被郭芙蓉掐红的胳膊,胳膊上还留着几道红印。
他嘟囔道:“掌柜的这是中邪了?要不要去请个道士来驱驱邪?”
“请你个头!”郭芙蓉抬脚就往他屁股上踹了一下,力道不轻。
“这明显是练功走火入魔!我爹说过,内力紊乱就会导致神志不清!”
吕秀才弯腰捡起书,拢了拢衣袖:“根据《黄帝内经》记载,此等症状或为阴阳失调,魂魄不安所致。”
“人有三魂七魄,若多出一魂,便是——”
“多你大爷!”佟湘玉突然切换成纯正京片子,嗓门又尖又利。
“你们这群傻逼能不能消停点?”
整个客栈瞬间陷入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一根针从莫小贝的刺绣篮里掉了出来,“叮”的一声落在地上——这丫头刚蹑手蹑脚溜下楼,手里还攥着块没吃完的点心,想趁机偷块桂花糕。
“嫂、嫂子?”莫小贝吓得往后缩了缩,声音发颤,“你刚才说什么?”
佟湘玉眨了眨眼,脸上满是茫然,仿佛刚才的人不是她。
“我说什么了?”
“小贝快过来,嫂子给你留了糖葫芦,在柜台里放着呢。”
白展堂拉着郭芙蓉退到墙角,压低声音道:“不对劲,十分得有十二分不对劲。”
“掌柜的从来不说脏话,更不会一会儿陕西话一会儿京片子。”
“废话,我又不聋!”郭芙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语气急躁。
“问题是现在怎么办?把她绑起来?”
“绑你妹!”佟湘玉突然尖声插话,眼神凌厉。
“信不信老娘用惊涛掌把你拍到西伯利亚去?让你再也回不来!”
郭芙蓉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了三步,满脸震惊:“你怎么会惊涛掌!”
佟湘玉没理她,突然翘起兰花指,腰肢轻轻一扭,用婉转的昆曲腔调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吕秀才眼睛一亮,激动地抓住李大嘴的胳膊,力道大得掐出了红痕。
“是《牡丹亭》!掌柜的居然会唱《牡丹亭》,而且字正腔圆!”
李大嘴使劲甩开他的手,不耐烦地嚷嚷:“她现在跟个马戏团的猴子似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老白,快想个办法啊!再这样下去要出乱子的!”
白展堂早已挪到门口,手已经搭在门闩上。
“我去请大夫——”
“站住!”佟湘玉厉声喝道,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如男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谁都不准走!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
她踩着板凳跳上桌子,裙摆扫过桌案上的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滚落一地。
她环视众人,眼神凌厉如刀:“你们以为我是佟湘玉?”
“错了!我是她压抑多年的第六人格!”
莫小贝“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就想往楼上跑:“嫂子被鬼附身了!太吓人了!”
“闭嘴,小屁孩!”佟湘玉——或者说,占据她身体的那个存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听着,这具身体里住着六个完全不同的人。”
“有勤俭持家、抠门到家的佟湘玉,有泼辣刁蛮、天不怕地不怕的西北婆娘,有文艺多情、多愁善感的闺秀,有满口脏话、混不吝的混混,有武功高强、行侠仗义的侠女,还有我——看透一切、明察秋毫的智者!”
吕秀才慌忙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和炭笔,疯狂记录起来,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多重人格!这是《聊斋志异》都未曾记载的奇闻!”
李大嘴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着青砖地,满脸绝望:“完了,掌柜的疯了,以后谁给我发工钱?我的月钱还没结清呢!”
“发你妈!”佟湘玉抄起桌上的算盘就砸了过去,算盘擦着李大嘴的耳朵飞过,重重砸在墙上。
“就知道钱!庸俗不堪,胸无大志!”
郭芙蓉立刻摆出迎敌姿势,双手成掌,眼神警惕:“不管你是谁,赶紧从我朋友身体里滚出去!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朋友?”佟湘玉冷笑一声,眼神里满是讥讽。
“你背地里没少抱怨她小气抠门、爱占便宜吧?”
“还有你,白展堂,”她转头看向门口的人,语气笃定,“你偷藏私房钱在厨房第三块砖
“你,吕秀才,”视线转向低头记录的人,“偷偷写小说把大家都写进去,还把李大嘴写成了贪吃的猪妖。”
“你,李大嘴,后厨备菜时偷吃,上个月偷偷啃了半只酱肘子,还嫁祸给门口的野狗。”
“你,莫小贝,”最后看向缩在角落的小姑娘,“表面装乖卖巧,其实一肚子坏水,偷偷把先生的墨汁换成了糖水。”
被点名的人全都僵在原地,脸色煞白。
白展堂下意识摸向厨房的方向,手指蜷缩了一下。
李大嘴打了个响亮的嗝,嘴角还残留着点心的碎屑。
吕秀才慌忙把小本子塞进怀里,后背都渗出了冷汗。
莫小贝赶紧把偷拿的糖葫芦扔回盘子里,眼神躲闪不敢看人。
佟湘玉——我们现在该叫她湘玉六号——满意地看着众人惊慌失措的反应,跷着二郎腿坐在桌案上,姿态嚣张。
“今天,我要重新整顿这个客栈!”她拍着桌子宣布,声音洪亮。
“首先,取消所有规矩!想干嘛干嘛,没人能管!”
李大嘴眼睛瞬间亮了,从地上爬起来,搓着手问:“真的?那我能做满汉全席吗?用最好的食材,炖最香的汤!”
“做!往大了做!食材不够就去买,钱从账上支!”
郭芙蓉激动地攥紧拳头,原地蹦了一下:“我能用惊涛掌劈柴吗?把柴火劈得碎碎的,烧起来更旺!”
“劈!往碎了劈!就算把灶台劈了也没事!”
白展堂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那我能...不去衙门自首吗?我想一直留在客栈。”
“自你个头!”湘玉六号猛地一拍桌子,桌案上的碗碟都震得嗡嗡响。
“咱们今天不干活,也不自首,要去抢劫!”
客栈里再次陷入死寂,连窗外的鸟叫都停了。
莫小贝缩在角落,小声嘀咕:“嫂子,抢劫是犯法的,会被官府抓起来打板子的...”
“法个屁!”湘玉六号跳下桌子,脚步踉跄了一下,又立刻稳住身形。
“这世道,老实人吃亏,坏人逍遥快活!咱们今天就当一回坏人,尝尝不循规蹈矩的滋味!”
吕秀才犹豫着举起手,声音微弱:“可是...抢劫会害了别人,不符合圣贤之道...”
“没有可是!”湘玉六号一巴掌拍在他背上,力道之大让吕秀才咳嗽连连,差点喘不过气。
“所有人都跟我走!目标钱庄!”
“钱庄?”众人异口同声地喊出来,满脸震惊。
“错了,是去...那个卖胭脂的铺子!”她突然改口,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对,就是胭脂铺!我要最贵的胭脂,最香的香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白展堂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她:“掌柜的,你到底想干什么?一会儿抢劫一会儿买胭脂,到底哪句是真的?”
湘玉六号的表情开始扭曲,一会儿凶狠,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又带着几分委屈。
“我...我要...关你屁事!让你跟我走你就走,哪来那么多废话!”
她大步向外走,却因为脚步不协调同手同脚,差点绊倒在门槛上。
“跟着她,”郭芙蓉压低声音道,“看看这疯婆子到底要搞什么名堂,别让她闯下大祸。”
于是,同福客栈全体员工第一次集体旷工,跟着一个人格错乱的掌柜,浩浩荡荡走上了七侠镇的街头。
湘玉六号走起路来姿态变幻莫测,一会儿扭着水蛇腰,学着大家闺秀的模样款款而行;一会儿迈着八字步,像个市井无赖;一会儿又蹦蹦跳跳,如同孩童一般。
路过卖糖人的摊子,她趁摊主不注意,抢过两个孙悟空造型的糖人就跑,引得摊主在后面大喊大叫。
看见遛鸟的老头,她停下脚步,学鸟叫学得惟妙惟肖,把笼子里的鸟儿都引得叽叽喳喳乱撞。
遇到沿街乞讨的乞丐,她先是掏出铜钱想施舍,转眼又一脚踢翻了讨饭碗,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李大嘴边追边骂,气喘吁吁,“掌柜的这是变成猴了?上蹿下跳没个安稳样!”
吕秀才跟在后面,一边喘气一边记录,笔尖都快跟不上语速:“据观察,主体人格已完全丧失主导地位,次级人格轮番登场,切换频率约为每三十秒一次,症状愈发严重...”
“记你大爷!”湘玉六号突然回头,指着吕秀才骂道,“再敢瞎记,我把你的本子撕了喂狗!”
郭芙蓉皱着眉,加快脚步追上白展堂:“老白,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越来越疯了,得强制把她带回去才行。”
白展堂却盯着湘玉六号的背影出神,眉头紧锁:“等等...你们没发现吗?她走的方向...”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前方正是七侠镇的衙门,门口的石狮子威严地蹲着。
湘玉六号在衙门口停下脚步,表情变得极其复杂,一会儿咬牙切齿,像是在恨什么;一会儿泪眼汪汪,满是委屈;一会儿又露出诡异的微笑,让人捉摸不透。
“展堂...”她突然开口,声音变回了众人熟悉的、温柔的佟湘玉的声音。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在这里?头好晕...”
白展堂赶紧上前,伸手想扶她:“掌柜的!你终于回来了?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先回客栈休息?”
下一秒,她的脸突然变得狰狞,眼神凶狠:“回你妈!今天必须做个了断,谁也别想拦我!”
她大步冲向衙门门口的鸣冤鼓,一把抢过旁边的鼓槌。
所有人都以为她要击鼓鸣冤,没想到她举起鼓槌,却开始围着鼓跳起了秧歌。
“正月里来是新年啊~大年初一头一天~”她边跳边唱,扭得那叫一个欢实,裙摆飞起来,露出了里面的绣花鞋。
衙役们听到动静,纷纷围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邢捕头叼着牙签,慢悠悠地从衙门里晃出来,打着哈欠说:“干什么干什么?衙门重地,不许喧哗...哟,这不是佟掌柜吗?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湘玉六号把鼓槌一扔,叉着腰站在鼓前,气势汹汹地说:“老邢!我要报案!有天大的案子要报!”
邢捕头乐了,收起牙签,双手抱胸道:“报什么案?是客栈丢东西了,还是有人欠你钱不还?”
“我告我自己精神分裂!”湘玉六号大声喊道,声音传遍了整条街。
现场一片寂静,连路过的行人都停下了脚步,满脸诧异地看着她。
一只乌鸦嘎嘎叫着从头顶飞过,显得格外突兀。
邢捕头挠了挠头,脸上满是为难:“佟掌柜,你这个...案子有点特殊,衙门里没接过这种报案。”
“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休息,说不定是累着了?”
“休息个屁!”湘玉六号突然扑上去,一把揪住邢捕头的衣领,力道之大让邢捕头都喘不过气。
“你们这些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就知道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
“放开!你这是袭击公差!是要坐牢的!”邢捕头挣扎着大喊,脸都憋红了。
白展堂赶紧上前拉架,试图分开两人:“掌柜的,别冲动,有话好好说!”
郭芙蓉趁机绕到湘玉六号身后,抬手就想给她一个手刀,劈在后颈让她晕倒。
然而湘玉六号仿佛早有预料,猛地回身一掌拍出——正是惊涛掌,掌风凌厉!
郭芙蓉惊得后退三步,满脸难以置信:“你怎么会我家传的惊涛掌?而且招式如此正宗!”
“我不只会惊涛掌,还会葵花点穴手呢!”湘玉六号大笑起来,笑声狂放,手指疾点向白展堂。
幸好白展堂反应迅速,侧身躲开,指尖擦着他的衣角而过。
李大嘴撸起袖子,大喊道:“大家一起上!按住掌柜的!别让她再发疯了!”
一场混战在衙门口展开。
湘玉六号——或者说,轮流掌控她身体的几个人格——使出的招式五花八门:一会儿是市井流氓的王八拳,胡乱挥舞;一会儿是优雅的舞蹈步伐,旋转跳跃;一会儿又是正宗的武功套路,招招凌厉。
她甚至抽空用陕西话唱了段秦腔,声音高亢,又突然切换成江南小调,边唱边骂人,场面混乱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