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剑穿云破诡烟(1 / 2)
同福客栈大堂里,那点卯的晨光刚刚懒洋洋地爬过门槛,空气里还浮动着隔夜酒水和新鲜豆浆的微妙混合气息。
郭芙蓉正拿着块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柜台边沿,眼皮子耷拉着,显然还没完全从睡梦里挣扎出来。
吕秀才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标志性的圆框眼镜,一手捧着本页面泛黄、边角卷得像油炸麻花的线装书,嘴里念念有词:“子曾经曰过,‘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芙妹,你说这‘本’字,究竟是根本呢,还是本钱?”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对宇宙终极答案的探寻。
郭芙蓉的回应是一个干脆利落、力道十足的哈欠,顺带翻了个毫无形象可言的白眼:“秀才,大清早的,你跟我这儿‘本’啊‘道’啊,有那闲工夫不如帮我把那几坛子醋搬后院去,省得在这儿碍眼又碍事!再子曰子曰的,信不信我排——”
她手臂象征性地一抬。
“山倒海!”角落里,正在专心致志用一把精致小锉刀打磨着一块复杂木榫的龙傲天,头也不抬地精准接上了下半句,语气平淡得像在报菜名。
祝无双正麻利地擦拭着几副碗筷,闻言抿嘴一笑,手里的动作更快了:“放着我来搬吧,秀才哥还是专心做学问的好。”
她轻巧地绕过柜台。
佟湘玉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一丝藏不住的肉疼,从楼梯口飘了下来:“哎呀,无双啊,搬东西轻着点儿,那可都是额滴真金白银买回来滴!一个铜板一个铜板攒出来滴血汗钱哪!”
她一边扶着腰往下走,一边习惯性地开始盘点,“这桌椅板凳,门窗柜台,哪一样不是额滴心头肉……”
“哗擦!”一声清脆的惊呼打断了佟掌柜的“心头肉”清单。
白敬琪像颗小炮弹似的从后院冲了进来,手里挥舞着他那把宝贝左轮手枪,金属枪身在晨光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弧光,枪口无意识地扫过众人,“娘!你们快看!我刚才在后院练甩枪,差点打中一只飞过去的麻雀!那准头!绝了!真的,就差那么一丢丢!”
他兴奋地比划着,手指头危险地在扳机护圈附近晃悠。
“白敬琪!”佟湘玉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带着惊恐的尖利,“额滴个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快把那吓死人的玩意儿收起来!指头!指头离那扳机远点儿!亲娘哎,这要是走火了,额滴客栈还要不要开张咧?影响仕途啊!”
她拍着胸口,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白展堂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白敬琪身后,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动的。
两根手指带着破风声精准地戳在白敬琪手腕某个穴位上。
只听“哎哟”一声,左轮手枪脱手落下,被白展堂另一只手稳稳抄住,动作流畅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臭小子!”白展堂没好气地训斥,顺手把枪插回自己后腰,“大清早玩什么火器?吓着你娘咋办?葵花点穴手是让你这么用的?去!把后院柴劈了!劈不完别吃早饭!”
他顺手把枪揣回自己后腰。
“哦……”白敬琪揉着手腕,一脸悻悻然,拖长了调子应了一声,转身往后院磨蹭。
“替我问候你主治大夫!白敬琪!”吕青橙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楼梯扶手上,晃悠着两条腿,冲白敬琪的背影做了个大大的鬼脸,吐着舌头。
“真相只有一个!”坐在另一边,捧着阿楚给她的ipad,屏幕光映亮了她那副特制防辐射眼镜镜片的吕青柠,头也不抬地、用一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冷静腔调宣布,“敬琪哥刚才瞄准的根本不是麻雀,是厨房房檐下挂的那串干辣椒。”
“证据是,第三颗辣椒上有个崭新的穿孔,直径0.38厘米,与他的子弹完全吻合。”
她推了推眼镜,镜片闪过一道智慧(或者说八卦)的光芒。
李大嘴端着一大盆刚蒸好的白面馒头从厨房出来,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他乐呵呵地把盆往中央那张最大的八仙桌上一墩:“嘿嘿,都甭吵吵了!开饭开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有啥事儿吃饱了再说!瞧这大白馒头,宣乎着呢!”
就在这喧闹的、充满烟火气的清晨交响曲达到一个小高潮时,一道身影突兀地切入了这幅“同福晨起图”。
客栈敞开的门口,光线被他骤然切断,在地板上投下一道浓重、带着强烈不安气息的阴影。
整个大堂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目光齐刷刷聚焦过去。
门口那人,一身剪裁异常合体、料子挺括、在七侠镇绝对找不到第二件的深灰色条纹西服。
皮鞋锃亮得能当镜子使,踩在客栈略显粗糙的地面上,发出轻微但清晰的“笃笃”声。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精心打理过的发型,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油光水滑,在门口斜射进来的光线里,每一根发丝都像被精准测量过角度,倔强地维持着造型,与他此刻略显困惑和狼狈的神情形成了绝妙反差——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呼吸也带着点急促,显然赶了路。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黑色真皮公文包。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惊讶的、警惕的、纯粹看热闹的,齐刷刷聚焦在这位“异类”身上。
连吕青柠都暂时从ipad的番茄免费小说世界抬起了头,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了研究意味。
来人显然也被这过于集中的“注目礼”弄得有点局促。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那份属于都市精英的从容,目光在大堂里逡巡一圈,最终落在看起来最像主事人的佟湘玉身上。
他微微颔首,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带着职业化弧度的微笑,一口字正腔圆、略带港味的普通话响起:“唔该(不好意思),打扰各位。请问,这里是不是同福客栈?我姓甘,甘祖赞。”
“我好像……唔……遇到了一点时空上的小麻烦。请问,哪位是佟掌柜?”
他的话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像一滴冰水落进滚油锅。
“额滴个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佟湘玉第一个反应过来,她倒吸一口凉气,圆睁着眼睛,一只手无意识地捂住了嘴,另一只手指着甘祖赞那身行头,“这位……甘、甘先生?你这身打扮……比额当年嫁妆里那匹苏杭绸缎还晃眼咧!”
“快请进快请进!额就是佟湘玉,这同福客栈滴掌柜!”
她慌忙从柜台后绕出来,热情中带着十二万分的好奇,“你这……也是从天上掉下来滴?跟阿楚晏辰他们一样?”
角落靠窗的位置,阿楚和晏辰正悠闲地吃着早餐。
阿楚面前摆着一碟晶莹剔透的虾饺,她刚用筷子夹起一个,听到动静,手腕一顿,虾饺停在半空。
晏辰则放下了手中的豆浆碗,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叩击了两下。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来了个“现代款”的。
“铁蛋,傻妞。”晏辰的声音不大,带着一贯的温润平静。
“在呢,老板。”铁蛋那浑厚又带点金属质感的嗓音立刻回应。
他和身边的傻妞如同两尊沉默的守护神,原本放松的姿态瞬间调整,虽然依旧坐着,但那种内敛的、随时能爆发的力量感无声地弥漫开来。
傻妞微微侧头,眼睛深处有极细微的蓝光流转,显然在进行高速扫描识别。
甘祖赞的目光也被晏辰阿楚这一桌吸引,尤其是他们旁边那两个气质迥异常人的“保镖”。
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惊讶和了然,显然认出了铁蛋傻妞的非人特质。
他再次颔首致意,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转向佟湘玉,语气带着点无奈和迫切:“佟掌柜,幸会。我的情况说来话长。”
“简单讲,我正在处理一宗极其重要的跨国商业诈骗案,在办公室查阅关键证据时,眼前一花,再睁眼……就在贵宝地附近的山林里了。幸好看到这边有炊烟和人声。”
他顿了顿,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忆那匪夷所思的瞬间,随即又露出那种职业性的、极具说服力的诚恳表情:“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请相信我,我绝无恶意。”
“只是……”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那价值不菲的公文包,“我急需一个安全且……嗯,相对熟悉的环境,整理一下思路,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知贵店是否方便让我暂住?费用方面不是问题。”
他特意补充了一句,目光坦然地迎向佟湘玉。
“方便!方便得很!”佟湘玉一听“费用不是问题”,眼睛瞬间亮得像点了两盏小油灯,刚才那点惊吓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脸上堆满了热情洋溢的笑容,“甘先生一看就是体面人!快请坐快请坐!”
“大嘴!给这位贵客上壶好茶!要额珍藏滴那罐碧螺春!”
“无双,赶紧收拾间上房出来!”
她一边张罗着,一边忍不住又瞄了几眼甘祖赞的西装和发型,啧啧称奇,“甘先生这头发……啧啧,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吧?真讲究!”
“多谢佟掌柜。”甘祖赞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真诚的疲惫笑容。
他走到一张空桌旁,拉开椅子准备坐下,同时习惯性地将那个沉甸甸的黑色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身旁的椅子上。
就在这时——
“哐当!!!”
一声惊天动地的脆响,如同平地炸雷,猛地从客栈二楼传了下来!
紧接着是瓷器碎片稀里哗啦四处飞溅的恐怖声音,仿佛有人把一整窑的景德镇名瓷给掀了!
整个大堂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脖子一缩,心脏漏跳一拍。
佟湘玉脸上的笑容如同遭遇了极寒冰封,瞬间凝固、碎裂,然后转化为一种混合着极度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苍白。
“额滴个神啊上帝以及老天爷呀——!!!”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安静,佟湘玉整个人像是被惊到的猫,猛地原地蹦了起来,双手死死揪住胸口的衣襟,仿佛心肝肺都要被这声音给揪出来了,“那是……那是额滴传家宝!额滴命根子!额滴御赐花瓶啊——!!!”
她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就往楼梯口冲去,那速度,连轻功卓绝的白展堂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楼上,莫小贝的房间门口。
莫小贝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木头人,僵硬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小脸煞白,嘴唇哆嗦着,眼睛里全是闯下塌天大祸的惊惶和无措。
她脚下,是摔得粉身碎骨、连原形都难以拼凑出来的青花瓷瓶碎片,金色的牡丹花纹在碎瓷片上支离破碎地闪耀着,仿佛在无声控诉。
一个穿着绫罗绸缎、身材矮胖、留着两撇老鼠须的中年男人——正是七侠镇出了名的势利眼古玩店老板钱掌柜——正瘫坐在碎片旁边不远处的地上,一手捂着胸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莫小贝,眼珠子瞪得溜圆,像是随时要背过气去,嘴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你……你这……你这野丫头!”钱掌柜好不容易喘上来一口气,尖利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劈了叉,刺得人耳膜生疼,“反了!反了天了!这可是……这可是御赐的宝贝!价值连城!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你竟然……你竟然敢给摔了?!谋杀!这是谋杀御赐之物!是要掉脑袋……不,是要诛九族的啊!!!”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乱飞,脸上的肥肉都在剧烈地抖动。
“我……我没有!”莫小贝猛地回过神来,急得眼圈都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拼命摇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刚推门进来,就看见它……它自己倒下来了!我连碰都没碰到它!我发誓!”
她急得跺脚,内力不自觉地外泄,震得脚下的几块碎瓷片又蹦跳了一下,发出细碎的哀鸣。
“放屁!”钱掌柜如同被惊到的猫,声嘶力竭地尖叫,“自己倒下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花瓶摆在这里几十年都稳如泰山!怎么偏偏你这个小煞星一进来它就倒了?”
“不是你推的还能有谁?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
“白大哥!嫂子!你们看看!看看你们家养的好侄女!闯下弥天大祸了!等着吃官司吧!等着掉脑袋吧!”
他一边吼,一边手脚并用地试图从地上爬起来,动作笨拙又滑稽。
佟湘玉已经冲到了门口,看着满地的碎片,听着钱掌柜那诛心之语,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天旋地转,腿一软,要不是紧跟着上来的白展堂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直接就瘫倒在地上了。
“小贝……你……你……”佟湘玉指着莫小贝,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嘴唇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只剩下巨大的心痛和恐惧,“那……那是你姑父当年……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巨大的打击让她语无伦次。
“嫂子!真的不是我!”莫小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带着莫大的委屈,“我进来的时候,它真的已经快倒了!我就……我就想扶一下,谁知道手刚伸过去,它就……”
“狡辩!还在狡辩!”钱掌柜被白展堂冰冷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但贪婪和恐惧压倒了一切,他色厉内荏地跳着脚,“嫂子!这事儿没完!你们同福客栈完了!我这就去报官!让邢捕头把你们统统抓起来!一个都跑不了!”
他作势就要往楼下冲。
“站住!”
一个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的声音突然响起,如同定海神针般压住了场面的混乱。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甘祖赞不知何时也上了楼,正站在楼梯口。
他面色沉静如水,目光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视着现场的每一个细节——莫小贝惊慌失措的站位和神态,钱掌柜那夸张做作的恐惧与眼底深处藏不住的贪婪,地上花瓶碎片散落的形状和范围,门框上几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摩擦痕迹,以及门后阴影里一小段几乎看不见的、绷紧的透明鱼线。
他西装笔挺,头发依旧一丝不乱,与这鸡飞狗跳的场面形成鲜明对比,那份属于顶级大律师的冷静气场瞬间镇住了所有人。
他迈步上前,皮鞋踩在木质楼板上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径直走到钱掌柜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矮胖的男人。
“钱掌柜,是吧?”甘祖赞的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指控别人犯罪之前,最好先弄清楚,什么才是真正的人证物证。”
“你口口声声说亲眼看见莫姑娘推倒了花瓶?”
钱掌柜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随即又梗着脖子硬撑:“当……当然!我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就是她推的!这还有假?”
“哦?”甘祖赞嘴角勾起一抹洞察一切、略带讽刺的弧度,“那么请问钱掌柜,你当时距离花瓶有多远?站在什么方位?花瓶倒下的方向是朝向莫姑娘还是背向她?”
“她用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推的是花瓶的上部、中部还是底部?花瓶倒下的瞬间,你又在做什么?”
一连串专业、精准、如同手术刀般锋利的问题劈头盖脸砸向钱掌柜。
这些问题具体得超出了钱掌柜的预料,他张口结舌,眼神开始慌乱地躲闪,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这……这个……我……我当时就站在……站在……”
他胡乱地比划着,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确切的话。
甘祖赞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地上那堆碎片,眼神锐利如刀锋:“还有,你说这是御赐之物?价值连城?”
他蹲下身,用随身携带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捻起一片较大的、带有完整底款的瓷片,凑到眼前仔细审视。
他的动作专业而谨慎。
“当然!千真万确!前朝宫里流出来的!有内务府的款识!”钱掌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又高亢起来。
甘祖赞看着那片瓷片底部的款识,几秒钟后,他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了然于胸的冷笑,那笑容让钱掌柜心底的寒意更甚。
“是吗?”甘祖赞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那么请问钱掌柜,前朝景德镇御窑厂‘天启年制’的‘启’字,右边这一捺,是该带钩呢,还是不带钩?”
“还有这青料的发色,苏麻离青料在万历后期就已绝迹,天启年间用的多是回青掺石子青,呈色蓝中带灰紫,你这片上的蓝色,是不是过于鲜艳纯正了些?嗯?”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钱掌柜心上。
钱掌柜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如同开了染坊,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滚而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你……你……你胡说!你懂什么瓷器!你……”
“我不懂瓷器?”甘祖赞打断他,语气陡然变得极其严厉,眼神如冰锥般刺向钱掌柜,“但我懂法律!更懂如何戳穿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
他猛地从自己那个黑色真皮公文包里抽出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大明律》三个古朴大字的线装书!
那书显然不是古董,印刷清晰,纸张挺括,显然是现代精心复刻的版本。
他“啪”地一声将书重重拍在旁边的栏杆上,发出沉闷而震慑人心的响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本厚重的律典吸引。
甘祖赞的手指精准而有力地戳在翻开的某一页上,指尖点在墨字清晰的律条之上。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震惊的佟湘玉、愤怒的白展堂、委屈的莫小贝,最后牢牢钉在面如死灰的钱掌柜脸上,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如同惊堂木拍响:
“《大明律·刑律·诉讼》明文规定:‘凡诬告人者,各反坐!’看清楚!‘反坐’!”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带着金石之音,“第二百三十四条!诬告他人者,按其所诬告之罪的刑罚来惩处诬告者本人!”
“钱掌柜,你诬陷莫小贝姑娘毁坏御赐之物,意图使其乃至同福客栈众人获罪,此乃构陷之罪!”
“若按你所言,此物确系御赐,毁之当论大不敬,轻则流徙,重则斩首!那么,诬告者——也就是你钱掌柜,该当何罪?!”
“反……反坐?”钱掌柜如同被一道九天玄雷劈中头顶,整个人彻底僵住,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剩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他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烂泥般瘫倒在地,裤裆处迅速洇开一片深色的湿痕,刺鼻的骚臭味弥漫开来。
整个二楼走廊,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只有甘祖赞铿锵有力的余音和钱掌柜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在空气中回荡。
佟湘玉捂着心口,张着嘴,看看地上瘫软如泥、失禁的钱掌柜,又看看那个手持律典、如同天神下凡般威严的甘律师,巨大的震惊让她彻底失语。
白展堂扶着佟湘玉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看向甘祖赞的目光充满了惊异和一丝明显的钦佩。
莫小贝的眼泪还挂在腮边,但脸上的委屈和惊惶已被巨大的震惊和劫后余生的茫然所取代。
“哼!原来是个假货!”郭芙蓉第一个反应过来,柳眉倒竖,怒不可遏,“敢拿假瓶子来讹人?还诬陷我们家小贝?看我不排山倒海……”
她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训瘫在地上的钱掌柜。
“芙妹!冷静!”吕秀才赶紧拉住她,眼镜都差点滑落,“子曾经曰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此等小人,自有王法处置!交给甘先生和官府便是!”
“动手打他,脏了你的手!”
他一边劝,一边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钱掌柜,生怕他暴起伤人。
“替我照顾好我七舅姥爷!”燕小六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吼出了这句标志性口号,同时“锵啷”一声抽出了腰间的官刀,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他一个箭步蹿到钱掌柜面前,刀尖虚指着对方,脸上是混合着愤怒、职责感和一丝终于能露脸的兴奋,“好你个钱胖子!胆大包天!竟敢伪造御赐之物,诬陷良民!”
“这案子我燕小六管定了!跟我回衙门走一趟!敢反抗?先问问我的刀!”
他努力想摆出威风凛凛的样子,但颤抖的刀尖和微微发颤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激动和紧张。
“亲娘哎……”邢育森(邢捕头)也终于从巨大的信息冲击中回过神,他拍着胸口,一脸后怕,“这影响仕途啊!幸好甘先生明察秋毫!不然……不然我老邢差点就办了个糊涂案,把好人当坏人抓了!”
“这要是报上去,我这身官皮还要不要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看向甘祖赞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后怕,“甘先生!您真是神了!比包青天还神!您就是额滴再生父……不对,是额滴指路明灯啊!”
“小六!还愣着干啥?快!把这讹诈诬告的混账东西给我锁了!带回衙门,严加审讯!”
他挺直了腰板,瞬间找回了捕头的威严。
“得令!”燕小六精神一振,麻利地收起刀,从后腰掏出铁链,哗啦啦地就往瘫软如泥、散发着恶臭的钱掌柜脖子上套去。
“哗擦!”一声惊呼再次响起。
白敬琪不知何时也挤到了人群前面,看得热血沸腾,激动得手舞足蹈。
他兴奋地一甩手,想学着甘祖赞拍律典的帅气姿势,结果忘了自己腰里还别着他爹刚没收的那把左轮手枪!
“砰!!!”
震耳欲聋的枪声猛地炸响!
一股青烟从枪口冒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