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湾风云再起（2 / 2）
警惕未完全散去，但那份凶狠的戾气，已经被茫然、无措和一丝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依赖所取代。
晏辰示意铁蛋将直播悬浮球的角度调整得柔和一些，自己则走到陈浩南面前不远处，保持着一个安全又不会让对方感到压迫的距离，脸上带着温和而专业的笑容：“陈浩南，对吧？放轻松点。这里是同福客栈，一个…嗯，比较特别的地方。看起来，你遇到了很大的麻烦？能跟我们说说吗？家人们，”
他转向直播光幕，“也都很关心你的遭遇。”
弹幕立刻响应：
“浩南哥！发生咩事啊？点解搞成咁？”
“边个咁大胆敢追斩你？报上名来！”
“同福客栈安全区！大佬B托梦都唔使惊！”
“讲出嚟啦！睇下我哋帮唔帮到手！”
陈浩南看着那些关心询问的弹幕（虽然他不太懂为什么字会飘在空中），又看看眼前这个气质温润却眼神清明的男人，还有周围那些虽然依旧带着好奇但已无恶意的面孔。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沉默了几秒，似乎在积攒力气，又像是在挣扎。
终于，他沙哑地开口，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倾诉欲：“我…我叫陈浩南。铜锣湾揸fit人…以前系。”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大佬B…我契爷，对我恩重如山。但系…我冇用，冇睇住场，搞出咗大锅嘢…大佬B被对头佬设局害死…”
他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因愤怒和悲伤而颤抖：“我查到系‘东星’嘅乌鸦同‘洪兴’入面嘅二五仔合谋！我要为大佬B报仇！但系佢哋人多势众，设好晒陷阱等我！我啲兄弟…山鸡、包皮、大天二佢哋…为咗帮我突围，全部…全部俾人斩死咗！”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显得无比狼狈和绝望：“我走投无路，俾佢哋逼到天台…脚下一滑…就跌咗落嚟…点知…点知嚟咗呢度…”
他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晏辰和阿楚，“我唔知呢度系边度…我只想返去…我要报仇！”
复仇的火焰在他眼中重新燃起，带着玉石俱焚的疯狂。
大堂里一片沉默，只有陈浩南压抑的喘息声。
江湖仇杀，兄弟喋血，这种残酷的故事，对于同福客栈这些生活在相对平和（虽然也鸡飞狗跳）环境中的人来说，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佟湘玉听得眼泪汪汪，不停地用帕子擦眼角：“哎呀，这娃命苦啊！年纪轻轻就…亲娘咧，太惨了！”
白展堂叹了口气，难得正经：“江湖路，一步错，步步错。冤冤相报何时了？”
郭芙蓉紧紧搂着两个女儿，心有余悸。
吕秀才推了推眼镜，摇头晃脑：“冤冤相报实非善策，子曰…”
“闭嘴啦爹！”吕青橙和吕青柠异口同声。
莫小贝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什么。
龙傲天依旧抱着胳膊，冷哼一声：“匹夫之勇，愚不可及。”
但语气似乎没之前那么冷了。
祝无双看着陈浩南，眼中充满了同情：“陈公子，节哀顺变。可是…回去继续报仇，真的值得吗？只会让更多的人…”
“值得！”陈浩南猛地打断她，赤红的眼睛像受伤的野兽，“我啲兄弟为我而死！大佬B嘅仇未报！我陈浩南就算死，都要攞佢哋嘅命嚟祭！”
那股疯狂的执念几乎要将他吞噬。
晏辰和阿楚交换了一个眼神。
阿楚轻轻点了点头。
晏辰沉吟片刻，开口问道：“陈浩南，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回去，凭你一个人，一把刀，能对付得了设下陷阱、人多势众的仇家吗？你回去，不过是再送一条命，让你的兄弟和大佬B的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陈浩南身体一僵，眼中疯狂的光芒闪烁不定，晏辰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他复仇的泡沫，露出底下冰冷的绝望现实。
他何尝不知？只是被仇恨蒙蔽，不愿去想。
“我…”他张了张嘴，却吐不出反驳的话，只剩下无边的痛苦和迷茫。
“而且，”阿楚的声音响起，冷静而清晰，她走上前，站在晏辰身边，“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会掉到这里来？也许…这本身就是一次机会？”
“机会？”陈浩南茫然地看着她。
“对，机会。”晏辰接过话头，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安抚力量，“一个跳出那个你死我活的漩涡，重新思考的机会。家人们，”
他再次转向光幕，“你们说呢？”
弹幕立刻沸腾起来：
“浩南哥！冷静啊！回去就是送人头！”
“大佬B在天有灵肯定不想你再送死！”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在这修炼绝世武功！”
“让龙哥教你机关术！回去直接平推东星！”
“小贝女侠！收他当徒弟！学成惊涛掌再杀回去！”
“青柠女神！快用你的超级大脑给他分析个完美复仇计划！”
“无双姐姐的rap能不能感化他？试试以德服人？”
五花八门的建议充斥着光幕，有劝解的，有出主意的，有开玩笑的，但核心都是希望他不要回去送死。
陈浩南看着那些滚动的、为他着想的文字，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复仇的火焰和求生的本能、兄弟惨死的画面和对眼前这群人莫名生出的微弱依赖，在他心中激烈地交战。
“我…我唔知…”他痛苦地抱住头。
“唔知就听下歌仔啦！”郭芙蓉突然一拍桌子，豪气干云地站起来，“音乐！最能治愈人心！铁蛋！来点带劲的！家人们！燥起来！”
她显然是想用自己最擅长的“音乐疗法”来打破这沉重的氛围。
“得令！老板娘！”铁蛋响亮的东北腔应道，“整首应景的！《友情岁月》粤语版！走起！”
他打了个响指（虽然没声音，但气势十足），一段低沉而充满力量感的前奏瞬间通过直播设备和客栈的隐藏音响流淌出来，弥漫在整个空间。
“消失的光阴散在风里，仿佛想不起再面对…”郭芙蓉深吸一口气，开口唱了起来。
她的嗓音清亮，带着一种独特的江湖儿女的豪情。
她一边唱，一边对着陈浩南，眼神鼓励。
祝无双眼睛一亮，身体随着节奏自然地律动起来：“放着我来！Rap ti!”
她即兴加入，一段节奏感十足、带着点古风韵味的说唱脱口而出：
“Yo! 江湖路，太崎岖，血与泪，浸透衣！
兄弟义，心中记，但冲动，是魔鬼的诡计！
看眼前，新天地，同福店，有转机！
放下刀，喘口气，未来或许有新传奇！
浩南哥，别放弃，家人们，挺你到底！e on!”
她一边说唱，一边配合着节奏做着帅气的街舞动作，瞬间点燃了气氛！
“无双姐姐帅炸了！这flow绝了！”
“小郭姐姐唱功不减当年！”
“铁蛋哥BGM配得妙啊！”
“浩南哥看傻了！哈哈！”
“快看敬琪和青橙！两个小的在跟着扭！”
果然，白敬琪和吕青橙被这气氛带动，也忍不住跟着节奏小幅度地摇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连一直冷着脸的龙傲天，嘴角似乎也抽动了一下，像是在忍笑。
陈浩南彻底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载歌载舞的祝无双和郭芙蓉，听着那陌生又带着奇异力量的音乐和说唱，再看看光幕上不断滚动的、为他加油打气的文字。
一股暖流，混杂着酸楚和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觉，悄然涌入他那颗被仇恨冰封的心脏。
晏辰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穿透力：“陈浩南，你看。江湖不只是刀光剑影，血海深仇。江湖也可以是歌声，是朋友，是…一份热腾腾的肉夹馍。”
他指了指陈浩南手里还捏着的半个馍，“活下去，带着你兄弟和大佬B的那份，好好地活下去。也许有一天，当你足够强大，或者找到了更好的方式，再回去讨回公道，也不迟。而不是现在，白白送死。”
佟湘玉也赶紧接话，语重心长：“就是啊！娃啊！听额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看额们这同福客栈，虽然地方不大，但安全啊！你就在这安心养伤！额们管吃管住！等养好了身体，养好了心，再想以后的事！亲娘咧，额就不信，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带着真诚的关切和期待。
陈浩南低下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看着那半个肉夹馍。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音乐都渐渐停了，久到所有人都以为他还在挣扎。
终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眼中的疯狂和戾气，如同潮水般退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虚空的平静。
他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所有的仇恨、痛苦和不甘都吐出来。
他松开紧握的拳头，任由那半个肉夹馍掉在地上。
然后，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晏辰，对着阿楚，对着佟湘玉，对着同福客栈的所有人，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动作有些僵硬，却无比郑重。
“多谢…多谢各位。”他的声音嘶哑，却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沙哑，“我…我明咗。”
他没有说“明白了”什么，是明白了回去无望？明白了活下去的意义？还是明白了江湖的另一面？
没有人追问。
他直起身，目光扫过这间温暖（虽然有点乱）而神奇的客栈，扫过每一张或关切或好奇的脸，最后落在龙傲天身上，眼中带着一丝敬畏和复杂。
他弯腰，默默地捡起地上那把沾血的砍刀。
这一次，他没有握紧，只是用两根手指，捏着刀背，走到佟湘玉面前，将刀柄递向她。
“掌柜的…呢把刀…赔你啲碗同卤汁…唔够嘅话…”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我可以洗碗…洗到够为止。”
佟湘玉愣了一下，随即眼圈又红了，连连摆手：“哎呦！使不得使不得！一把刀够赔了够赔了！亲娘咧，额哪能让你洗一辈子碗啊！快收起来！大嘴！赶紧带他去后院清洗包扎！展堂！把地上收拾收拾！青柠！看看还有没有要赔的算清楚！亲娘啊，总算雨过天晴了！”
众人如释重负，脸上都露出了笑容。
李大嘴连忙应声，小心翼翼地引着陈浩南往后院走。
白展堂开始施展他那快得离谱的身法收拾残局。
祝无双和郭芙蓉击了下掌。
莫小贝捡起了地上的铁莲子。
白敬琪和吕青橙凑在一起小声嘀咕着什么。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开始心算损失。
晏辰看着陈浩南略显蹒跚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通往后院的门口，轻轻揽住了阿楚的腰。
阿楚把头靠在他肩上，看着悬浮光幕上依旧在滚动的弹幕：
“浩南哥放下屠刀了！感动大明！”
“同福客栈再创奇迹！感化+1！”
“掌柜的以德服人（和肉夹馍）名场面+1！”
“龙哥：深藏功与名。”
“无双小郭组合原地出道吧！”
“敬琪青橙好甜！青梅竹马锁死！”
“江湖路远，同福是家！欢迎浩南哥暂住！”
“家人们，”晏辰对着光幕，声音温和而有力，“今天的直播，或许没有惊天的打斗，却是一场关于放下与救赎的旅程。感谢大家的见证和温暖的建议。江湖很大，人生很长，有时候，停下脚步，是为了更好地出发。记住，无论身在何处，心若有光，便有归途。”
他话音刚落，铁蛋默契地放了一段舒缓悠扬的收尾音乐。
陈浩南站在后院的水井旁，李大嘴笨拙却小心地帮他清洗着伤口。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手臂上的血污，带来一阵刺痛，却也带来一种奇异的清醒。
他抬起头，看着客栈大堂方向隐约透出的温暖灯光，听着里面传来的、属于“同福客栈”特有的、混杂着佟湘玉的陕西腔、白展堂的打油诗、郭芙蓉的歌声、祝无双的rap、吕秀才的“子曰”、孩子们的笑闹…的喧闹声。
这声音，和他熟悉的铜锣湾的砍杀声、叫骂声、引擎轰鸣声，是如此的不同。
嘈杂，却充满了…生气。
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平凡而温暖的生气。
他低下头，看着清澈井水中自己狼狈的倒影，那倒影似乎也透着一丝茫然和…微弱的希冀？
他轻轻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深处那最后一点疯狂的余烬，似乎彻底熄灭了。
他对着井水中的自己，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大佬B…山鸡…大天二…包皮…等我…等我揾到真正嘅路…再话俾你哋知…”
一阵穿堂风拂过，带着肉夹馍的余香和初秋的微凉。
铜锣湾月照酒楼空，
同福灯暖江湖梦。
莫问少年归何处，
一笑恩仇尽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