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一个迷路的劳模(2 / 2)
“以荣誉对抗荣誉!魔法打败魔法!掌柜的您才是战略大师!”
“终身荣誉员工!这title听着就霸气!比省劳模如何?”
“金匾!证书!敲锣打鼓!要素齐全!大叔肯定吃这套!”
“快!傻妞!记录这历史性的一刻!铁蛋!BGM准备!”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龙傲天。
这位沉默寡言的粤语机关术大师,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大腿,用他那带着浓重口音的粤语兴奋道:“得!金匾!交畀我!”
他已如一阵风般冲向客栈后院他的小小“工作间”,里面立刻传来翻箱倒柜和斧凿锯刨的急促声响。
“哎呦!亲娘哎!金匾?这得花多少银子啊?影响仕途啊!” 邢育森从桌子底下探出头,肉痛地惊呼。
“七舅姥爷…这得算见义勇为表彰吧?” 燕小六挠着头,试图理解。
“放着我来!” 祝无双清脆地应了一声,身影已经飘向库房,“我记得库房还有上次庙会用剩的红绸子!”
整个同福客栈如同被上紧了发条,瞬间从混乱切换成高效运转模式!
“芙妹!研墨!铺纸!要最大张的!最厚实的!” 吕秀才瞬间找到了用武之地,眼镜片后闪烁着狂热的光芒,指挥着郭芙蓉,“这证书,必须由我吕轻侯,饱读诗书之秀才,亲笔题写!方能彰显其庄重与分量!”
“标题就用…嗯…‘丹心耀同福,功绩永流芳’如何?”
“行行行!你说了算!排山倒海——清桌子!” 郭芙蓉二话不说,一掌(轻飘飘地)拍开挡路的碎木屑,利索地腾出一张还算完好的大桌子。
莫小贝笑嘻嘻地走到大堂中央,气沉丹田,一股柔和却沛然的内力缓缓释放,如同无形的扫帚,将满地的碎纸、木屑、灰尘缓缓聚拢,推向角落。
白展堂则如同鬼影般在人群中穿梭,葵花点穴手此刻成了精妙的整理工具,手指翻飞间,倒塌的桌椅竟被他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力道重新扶正、归位,虽然有些瘸腿歪斜,但好歹能立住了。
李大嘴也顾不上热了,从厨房探出头:“那个…荣誉员工…管饭不?俺这就去整俩硬菜?整点…仪式感?”
他搓着手,看向佟湘玉。
佟湘玉大手一挥:“整!必须整!大嘴,拿出你的看家本事!今天这顿,算客栈给王奋斗同志接风洗尘…呃,压惊庆功!”
她顿了顿,补充道,“账…先记着!回头从王同志赔偿款里扣!”
王奋斗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这热火朝天、只为给他“颁发荣誉”的一幕,脸上的疯狂和愤怒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一种…不知所措的惶恐。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搪瓷缸,手指微微发抖。
铁蛋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对着傻妞挤挤眼:“媳妇儿,这气氛,是不是得来点动静?”
不等傻妞回答,他胸腔里内置的高保真扬声器陡然响起一段极其庄重、恢弘、带着进行曲风格的颁奖典礼背景音乐!
咚!咚!咚!哒哒哒——!
雄浑的交响乐瞬间充满了整个大堂,震得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往下落。
“哎哟喂!” 傻妞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一个趔趄,捂着耳朵,川普都飙出来了,“铁憨憨!你要死嗦!放这么大声!脑壳都要给你震散黄喽!快关小点!仪式感也不是这么个搞法噻!”
铁蛋嘿嘿一笑,赶紧把音量调低了几档,音乐变成了恰到好处的背景烘托。
“BGM起!泪目了家人们!”
“铁蛋哥你是懂氛围组的!就是差点把傻妞姐送走!”
“无双女神找红绸子去了!期待!”
“秀才要题字了!文化人儿出手了!”
“李大厨:硬菜已就位!仪式感拉满!”
“大叔懵圈的样子像极了第一次领奖的我!”
音乐声中,后院传来龙傲天一声带着粤语腔调的吆喝:“搞掂!金匾来啦!”
只见他双手托着一块长约三尺、宽一尺有余的木板,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那木板显然是仓促间用上好木料赶制出来的,边缘甚至还有些毛糙,但表面却被刷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漆!
在吊扇的光线下,金光流动,耀眼夺目!
金匾正中,是龙傲天用他精妙的机关刻刀,以力透木背的笔法,刻出的八个遒劲有力的大字:
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
每一个字都深深嵌入木板,金漆填充,在粗糙的木纹衬托下,竟有种古朴厚重的震撼力!
“哇——!” 众人齐声惊叹。
连王奋斗的目光都被牢牢吸引过去,厚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金匾,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好!傲天,好手艺!” 佟湘玉赞道,随即看向吕秀才,“秀才!证书呢?”
“在此!” 吕秀才挺直腰板,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郭芙蓉配合地双手捏着一张大幅宣纸的两角,将其展开。
只见雪白的宣纸上,吕秀才用他最为得意的工整小楷,洋洋洒洒写满了赞誉之词。
开篇便是他精心构思的“丹心耀同福,功绩永流芳”十个大字作为标题,正文极尽华丽辞藻,将王奋斗(虽然大家对他实际功绩一无所知)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什么“兢兢业业堪为楷模”、“技艺超群泽被同福”、“品德高尚光照千秋”……
最后落款是“同福客栈掌柜佟湘玉率全体同仁敬赠”,年月日俱全。
虽然没有官方大红印章,但吕秀才别出心裁地在落款处画了一个极其繁复、庄重的红色花押,乍一看去,竟有几分官印的威严气派!
“好!写得好!” 佟湘玉抚掌。
祝无双也适时地拿着几段鲜艳的红绸子跑了回来。
“王奋斗同志!” 佟湘玉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脸上换上了前所未有的庄重表情。
她示意白展堂和莫小贝。
白展堂会意,身形一闪,已扶着还有些发懵的王奋斗站到了大堂中央。
莫小贝笑嘻嘻地走到王奋斗身后。
佟湘玉双手郑重地接过吕秀才递来的“荣誉证书”,又示意龙傲天将那沉甸甸、金闪闪的木匾暂时靠放在旁边一张桌子上。
“鉴于王奋斗同志,”佟湘玉的声音在大堂里回荡,背景是铁蛋播放的、音量适中的庄严音乐,“虽初临本店,便以其…呃…独特的方式,展现了对‘荣誉’之赤诚追求!其情可悯,其志可嘉!”
“经本掌柜与同福客栈全体同仁一致决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连直播间的弹幕都慢了下来。
“特此授予王奋斗同志——‘同福客栈终身荣誉员工’光荣称号!并赠金匾一面,永志纪念!”
“望王奋斗同志,珍视此誉,发扬…呃…同福精神!与吾等共勉!”
话音一落,莫小贝笑嘻嘻地踮起脚,将一段红绸子披挂在了王奋斗僵硬的肩膀上。
红绸垂落,映着他那件破洞的羊毛背心和满是灰尘的脸,显得有几分滑稽,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肃穆。
“恭喜王叔!” 吕青橙拍着小手脆生生地喊。
“恭喜前辈!” 白敬琪也收起枪,难得正经地抱了抱拳。
“恭喜恭喜!” 众人纷纷笑着祝贺。
佟湘玉将那份墨迹未干的“荣誉证书”郑重地交到王奋斗颤抖的手中。
王奋斗下意识地紧紧攥住,纸张发出轻微的呻吟。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证书上吕秀才那龙飞凤舞的花押,又猛地转向旁边桌子上那块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匾”。
“金…金匾…” 他嘴唇哆嗦着,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松开一只紧攥证书的手,试探着、极其缓慢地伸向那金匾,指尖在距离金漆表面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仿佛怕碰碎了这梦幻般的景象。
他的指尖剧烈地颤抖着,厚镜片后的目光,贪婪地、一寸寸地扫过匾上那八个深刻的金字——“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
就在这时,阿楚适时地将全息投影仪的光幕转向王奋斗。
光幕上,不再是他疯狂攻击时那些带着调侃的弹幕,而是如同潮水般涌出的、密密麻麻的、充满真挚敬意的留言:
“王工前辈辛苦了!真正的荣誉永不褪色!”
“向老一代劳模致敬!你们是基石!”
“金匾闪闪!实至名归!前辈值得!”
“同福客栈荣誉员工!这title含金量十足!”
“大叔,看这里!家人们都挺你!”
“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了…老一辈的执着啊…”
“王奋斗同志!历史不会忘记你的贡献!”
那一行行滚烫的文字,如同带着温度的光,穿透冰冷的屏幕,直直地撞入王奋斗的眼底。
他浑身猛地一震!
攥着证书的手,捏着搪瓷缸的手,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件破洞的羊毛背心随着他粗重的呼吸起伏。
他死死地盯着光幕,目光在那些滚动的、素不相识的“家人们”的留言上来回移动,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
“辛苦了…致敬…值得…基石…不会忘记…”
他喃喃地重复着弹幕上的字眼,声音哽咽,如同梦呓。
厚厚镜片后的那双眼睛,起初是极度的震惊和茫然,仿佛无法理解这些涌向他的、纯粹的善意和肯定。
随即,那震惊如同潮水般退去,一种深藏已久的、巨大的委屈和辛酸猛地翻涌上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偏执和疯狂筑起的堤坝。
豆大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汹涌地从他浑浊的眼眶中滚落。
先是一滴,两滴…随即便是连成了线,顺着他布满沟壑、沾满灰尘的脸颊滚滚而下,砸在他胸前的红绸上,洇开深色的痕迹。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所有力气,佝偻了下去。
那顶了一辈子、仿佛重逾千斤的“劳模”帽子带来的无尽压力与不被理解的孤独,在这一刻,在这陌生却又充满奇异的温暖客栈里,在这来自无数陌生“家人们”的真诚敬意前,终于彻底决堤。
他不再看那金匾,也不再死死攥着证书,只是像个迷路许久终于归家的孩子,在满堂寂静的注视下,在庄严背景音乐的环绕中,在无数温暖弹幕的包围里,失声痛哭。
哭声不大,却充满了令人心酸的释放。
铁蛋适时地将背景音乐切换成一首舒缓、悠扬、带着抚慰力量的钢琴曲。
柔和的音符流淌在寂静的大堂里,轻轻包裹着那个痛哭的身影。
“大叔哭了…我也哭了…”
“绷不住了家人们…这眼泪是为他一生的坚持流的啊…”
“有时候,承认比荣誉本身更重要。”
“同福客栈太治愈了!”
“这波升华了!格局打开!”
王奋斗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他抬起脏兮兮的袖子,胡乱地抹着脸,把眼泪、鼻涕和灰尘糊成了一片,看上去更加狼狈,但那双眼睛,透过模糊的镜片望出来,却奇异地清明了许多,里面翻腾的疯狂血丝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如释重负后的空茫。
他看看手里那份被泪水打湿了一点边角的“同福荣誉证书”,又看看旁边金光闪闪的“终身殊勋”匾额,最后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依旧滚动着温暖话语的全息光幕。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只发出几个无意义的音节。
佟湘玉叹了口气,走上前,拿过祝无双递来的干净布巾,塞到王奋斗手里:“老王啊,擦擦。哭出来就好了。”
“额们这儿,没啥省劳模市劳模,但额们认你这个人!认你这股子…认死理的劲儿!”
“以后啊,这儿就是你的…呃…荣誉港湾!想来了,随时来坐坐!”
王奋斗用布巾胡乱擦了把脸,布巾上立刻黑了一片。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吸得又深又长,仿佛要把积压了半生的郁结都吐出去。
他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佟湘玉真诚的脸,扫过白展堂带着善意的笑,扫过郭芙蓉和吕秀才关切的眼神,扫过莫小贝、白敬琪、吕青柠、吕青橙这些年轻面孔的好奇,扫过李大嘴、邢育森、燕小六、龙傲天、祝无双…最后落在阿楚、晏辰,以及他们身边那对奇特的“家人”铁蛋和傻妞身上。
他的目光在铁蛋和傻妞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努力地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那双布满老茧、此刻却空空如也的手(搪瓷缸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用一种嘶哑的、仿佛枯叶摩擦般的声音,喃喃自语,又像是说给所有人听:
“一辈子…就为了个名头…争啊…抢啊…生怕别人忘了…生怕那纸不作数了…”
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第一次透出一种近乎澄澈的疲惫和了悟,望向天花板上那个他砸出来的、此刻正透进几缕西斜阳光的窟窿,“原来…都是空的…轻飘飘的…”
他顿了顿,目光最后落在全息光幕上,那里正飘过一条“前辈,保重身体!”的弹幕。
他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了一下,一个真正释然的、带着苦涩又无比清晰的微笑,终于在他脸上缓缓绽开,伴随着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真正的份量…在这儿呢…在人心坎儿上…”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心头荡开涟漪。
恰在此时,客栈里那扇临街的窗户被一阵过堂风吹得“吱呀”一声响。
一片被莫小贝内力聚拢在角落的碎纸屑,打着旋儿,轻轻飘起,掠过王奋斗花白的鬓角。
也就在这一瞬间,王奋斗的身影,如同被那阵微风带走的纸屑一般,开始变得透明、模糊。
从双脚开始,如同褪色的水墨画,一点点向上消散。
他手里那张“同福荣誉证书”首先化为点点细微的光尘,飘散在空中。
接着是他的身体,那件破洞的羊毛背心、厚实的眼镜、花白的头发…都在这西斜的、带着暖金色调的阳光里,无声无息地分解、淡化。
“大叔…?” 吕青橙惊讶地捂住了小嘴。
“哗擦?人呢?” 白敬琪瞪大了眼睛。
“真相只有一个…” 吕青柠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小脸上满是严肃,“…能量逸散,相位转移。他离开了我们的时空坐标。”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没有炫目的光芒。
就在众人惊愕、了然、感慨交织的注视下,王奋斗的身影彻底淡化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那块靠放在桌子上的、金漆闪闪的“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木匾,和他掉落在地上的那个掉了瓷的旧搪瓷茶缸,无声地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西斜的阳光,透过天花板的破洞和窗户,正好落在那块金匾上。
粗糙的木纹、深刻的字痕、流动的金漆,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暖而真实。
光芒也照亮了地上的搪瓷缸,那个印着模糊红字的“奖”字,在光线下似乎也清晰了几分。
铁蛋播放的钢琴曲,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止。
大堂里一片寂静,只有吊扇依旧在吱呀作响。
阿楚手中的全息投影仪,光幕上的弹幕在短暂的凝滞后,再次如潮水般涌动起来:
“他…走了?带着释然走了?”
“最后的笑和那句话…破大防了!”
“金匾留下了!这才是沉甸甸的纪念!”
“同福客栈,一个神奇的地方,专治各种荣誉焦虑。”
“所以,荣誉到底是枷锁还是翅膀?引人深思…”
“那块匾在发光!掌柜的,这匾得挂起来!镇店之宝!”
“大叔的茶缸…莫名有点心酸又有点暖。”
“真正的勋章,是时间也带不走的印记。”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不,是深藏心与情。”
“掌柜的,屋顶维修费记得找时空管理局报销(不是)!”
佟湘玉看着那块沐浴在夕阳金光中的匾额,又低头看看地上那个孤零零的旧搪瓷缸,半晌没说话。
最终,她弯腰,小心地捡起了那个茶缸,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灰,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没有了之前的恼怒,只剩下一种复杂的感慨。
“额滴个神呀…” 她摇摇头,目光转向天花板上那个大窟窿,又看看四周总算归位但依旧狼狈的桌椅,最后定格在那块金匾上,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掌柜特有的、精打细算又充满干劲的光芒。
“大嘴!晚饭加菜!庆祝咱们客栈…呃…喜提镇店金匾一块!”
“顺便…” 她叉起腰,声音陡然拔高,“讨论下这屋顶维修费,该咋个分摊!亲娘哎,这可真真儿地影响盈利啊!”
夕阳熔金,将“同福客栈 终身殊勋”八个大字映照得熠熠生辉,也温柔地填满了天花板上那个不规则的破洞,仿佛为这场荒诞离奇又发人深省的直播,落下了一个温暖而意味深长的注脚。
金匾绫罗皆幻影,粗茶淡饭有真情。
莫追身外虚名累,且看人间灯火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