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佳人~(2 / 2)
“啊!”陆振华痛极闷哼一声,手腕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砸得骨骼几欲碎裂,那股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五指不由自主地松弛。
那柄象征着权势和屠戮的冰冷勃朗宁,终于脱离了他的掌控,划过一道黯淡的弧线,“铛啷”一声,掉落在厚厚的、吸音效果极佳的波斯地毯上。
一片沉寂!
绝对的沉寂笼罩下来。
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还有那支枪落地的轻响,不啻于惊雷。
几片被掌风激起的尘土颗粒,在投射着独立宣言的光幕前缓缓飘落。
陆振华被铁蛋牢牢锁住,雄壮的身躯因剧痛和屈辱而微微佝偻着,那只手无力地垂下,手腕迅速肿起。
他鹰隼般的眼睛赤红一片,死死瞪着地毯上那支属于自己的枪,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一头受伤暴怒却被铁笼困住的黑豹。
浓重的血腥味,自他喉咙深处泛起,又被强行咽下。
杜书桓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被祝无双紧紧扶住。
她望着丈夫屈辱的背影,望着那把掉落的凶器,再看着光幕上那依旧流淌的“生命权”、“自由权”,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
肩头被碎石划破的衣料下,那道细细的红痕异常刺目。
佟湘玉终于缓过一口气,看着地上那支真能要人命的家伙,还有屋顶的大洞,气得浑身肥肉都在发抖:“额滴神呀!要拆店啊!枪炮都上了!额的银子啊!这损失……这损失……”
“佟掌柜,”阿楚清亮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沉稳,“不必担忧赔偿问题。陆司令作为一方督军,想来必然明晓事理,损坏客栈财物,自然该按价赔偿。”
她向前一步,坦然地、锐利地迎视着陆振华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血红双眼,“陆先生,您说是吗?这银子,您是打算用现大洋,还是麻烦点,让人从您金陵的府库里提?”
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没有丝毫闪躲。
陆振华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喉头滚动,死死盯着阿楚那张毫无惧色的脸,又扫过周围那些带着恐惧、厌恶、紧张还有一丝古怪探究的目光(比如吕秀才看着枪的眼神就充满了某种学者式的疯狂),最后定格在满堂不断刷过的彩色弹幕“打钱!必须打钱!”、“十倍赔偿!精神补偿!”、“九姨太的旗袍钱!”、“青橙妹妹的零食安抚费!”。
一股夹杂着剧痛、难堪和穷途末路的暴怒在胸腔里冲撞,最终化作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破碎不堪的低吼:“赔!照……照价赔!”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血沫子吐出来。
“老板,这老倌儿看来要赖账哇!”傻妞的四川话带着点揶揄,歪着脑袋打量陆振华脸上风云变幻的神色,“他眼睛滴溜溜转,肯定在算账怎么少赔点儿!”
铁蛋适时补刀,东北腔慷慨激昂:“放心老板娘!小的已开启‘同福客栈资产损失评估系统7.0’,正在精准测算包括古董大梁、精神补偿、误工费、九姨太高级定制旗袍定制费、以及直播间广大宝贝们受惊的心灵抚慰金……总计金额将实时显示在这光幕下方!保证让陆老板赔得心服口服!”
他胸口的投影模块应景地将独立宣言替换成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计算公式和动态飙升的数字。
陆振华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膛起伏剧烈,死死盯着那些他根本看不懂但感觉极其不妙的阿拉伯数字组合。
那是一种他戎马半生也未曾经历过的、被精准算计无处遁形的巨大窘迫。
铁蛋此时才稍稍松开些许禁锢,但他身体依旧僵直,那只被打断的手腕还在不受控地轻颤,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杜书桓的方向。
杜书桓靠在祝无双身上,轻轻拂开无双递上的手帕,自己用那条早已被泪水浸得湿透的绣花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肩头那道细微的红痕。
这小小的、带着坚持的动作,仿佛耗尽了她最后的气力。
她没有看暴怒的丈夫一眼,只是抬起那双被泪水洗过、异常清亮的眼眸,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望向站在阿楚身侧、一直沉默的晏辰。
“晏先生,阿楚姑娘,”杜书桓的声音细若游丝,微微颤抖,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你们……你们展示的那些字……是说,像书桓这样的人……也可以……可以……” 她似乎觉得“自由”二字过于奢侈,哽住了,嘴唇翕动了几下,才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可以……不再被锁在深宅……不再日夜惶恐……害怕说错一句、行差一步……就不再是那个只能依附他人、毫无‘存在’意义的……杜书桓?”
“九姨太,您言重了!”老白抄着块抹布灵活地穿梭在惊心动魄后的狼藉里,一边麻利地擦拭桌面上落的灰,一边悠悠插话,脸上带着他惯有的机警笑意,“咱这同福客栈啥稀罕事没见过?外星人、机器人、穿……咳,那啥的。别说锁在深宅里做笼中鸟,就是那天仙,搁这儿多住几日,也保管能学会自个儿点菜、自个儿洗碗、自个儿跟掌柜的讲价钱!这人呐,活着,图的就是个痛快敞亮!您说是吧,掌柜的?”
“就是就是!”佟湘玉立马接腔,心疼地瞥了一眼还在滋滋算账的光幕投影,胖手一挥,“额滴客栈大门……哦不,额滴心门,对谁都敞开着!甭管啥金丝雀还是野凤凰,来了额这儿,那就只有一个身份——贵客!放心住!额这人别的不行,就一条实在,童叟无欺,宾至如归!”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一拍大腿,“哎呦对了!书桓妹子!额看你那旗袍破了,额楼上新进了一批苏州织造的顶级软缎!那颜色,那花样!小郭,待会儿带书桓妹子上去,挑她喜欢的!记账!记账啊!”她咬着牙补充了一句,对着陆振华的方向瞪了一眼。
郭芙蓉立刻会意,亲热地挽住杜书桓冰凉的手:“杜妹妹,走!别理那些糟心事儿!姐姐带你上楼看料子去!保管比你这身上的漂亮十倍!”
她半拉半拽地将杜书桓带离了这个压抑的中心。
陆振华看着爱妾苍白憔悴的侧脸消失在楼梯拐角,眼神复杂地闪了闪,有痛楚,也有一丝茫然若失。
他沉默地收回目光,似乎没听见佟湘玉最后那句刺耳的“记账”,只是有些出神地望着那片依旧在播放独立宣言、只在角落处跳动着一串巨大赔偿数字的光幕。
那刚毅如铁的面孔上,绷紧的肌肉线条仿佛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迹象,显得有几分疲惫。
“掌柜的牛批!打土豪分布料精神永存!”
“小郭姐姐霸气护妹!九姨太冲鸭!”
“杜书桓支棱起来!新时代女性自己挑布料!”
“记陆振华的账!哈哈哈掌柜的太绝了!”
“白展堂才是人间清醒!笼中鸟也能变山凤凰!”
“陆振华:我裂开了……”
“来来来,陆司令,请坐!” 吕秀才此刻仿佛悟通了什么天机,神情前所未有的郑重严肃。
他也顾不上去扶滑到鼻翼的眼镜,对着光幕上那个巨大闪动的“自由”字眼拱了拱手,整了整方才因躲避梁木而弄皱的儒衫,走到陆振华身边,竟深深作了一揖,“方才冲突,秀才在此给陆司令赔礼!然今日之事,鄙人观之,大有所得!陆司令,您观此西洋哲言,字字珠玑,发人深省!这自由平等之说,非独西洋有之,我华夏亦有古训,譬如孔圣人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您……您可曾想过,倘若您的掌上明珠被迫嫁与如您一般年岁、性情又……”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翼翼瞥了眼陆振华愈发阴沉的脸色,“……又执拗专断之长者,终日以泪洗面,惶恐不可终日……您这位为人父者,将作何感想?怕是肝肠寸断,寝食难安乎?”
吕秀才的嘴,一旦开启,便是滔滔不绝。
他从先秦诸子扯到程朱理学,从“夫妻之道贵在相敬如宾”讲到“情投意合方为佳偶”,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字字句句都像在陆振华那摇摇欲坠的陈旧观念堡垒上反复敲打。
陆振华起初脸色铁青,眼中怒火隐隐燃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吕秀才那带着某种魔力、不容置喙的雄辩,以及眼前那片无声流淌着“自由平等”的光幕双重轰炸下,他紧握的拳头竟慢慢地松开了几分,眼底那暴戾的赤红在挣扎中渐渐褪去,最终蒙上了一层厚重而迷茫的灰雾。
铁蛋早已松开了对陆振华的禁锢,只安静地站在稍远处监控着数据。
“哗擦!” 一直在旁边试图用各种高难度花式转枪来吸引所有人注意但惨遭失败的白敬琪,终于忍不住了,啪地将心爱的左轮枪拍在桌上,冲着楼梯口扬声道:“杜书桓姐姐!别光在楼上看料子啊!下来聊聊啊!你到底咋想的?想走想留?小爷我给你做主!你放心,凭小爷我这枪法,保管让那‘黑豹子’动弹不得!”
他话没说完,后脑勺上就挨了郭芙蓉扔下来的一颗剥好的龙眼核。
“皮猴子!闭嘴!” 郭芙蓉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所有人都等待着。
整个客栈静悄悄的,只有佟湘玉拨弄算盘的声音(嘴里念念叨叨“大梁……定制旗袍……精神补偿……”,吕秀才那令人昏昏欲睡的声音也识趣地停顿了,铁蛋默默收起了那还在跳动的赔偿光幕数字。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楼梯下方、角落里那些弹幕“青橙别怕!”、“小贝内力深不可测”,都聚焦在那道楼梯上方。
脚步声。
极轻,带着某种下定决心的缓慢。
杜书桓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
身上那件翠绿的华贵旗袍已然换下,只穿着素白的贴身衬裙,头发也解开了精致的发髻,柔顺地披在肩上,脸上泪痕犹在,却洗尽了铅华,露出原本清秀温婉的轮廓。
那双曾被忧伤和恐惧填满的眼睛此刻异常澄澈明亮,如同被雨水洗刷过的夜空。
她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被银红锦缎仔细包裹的细长物件,视若珍宝。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杜书桓没有看任何人,尤其没有看僵坐在椅中、目光复杂难辨的陆振华。
她深吸一口气,胸脯明显起伏了一下,像是终于从深海中奋力挣出水面般。
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客栈中央那片还未消散的、流淌着独立宣言的冰蓝色光晕之下。
光粒子落在她脸上,映得她苍白的肌肤如同有了淡淡的生气。
她轻轻揭开那包裹的锦缎。
露出的并非价值连城的珠宝,而是一柄式样古朴的黄铜包角木戒尺,和一本线装蓝皮手稿。
那手稿封面上,是三个娟秀工整的小楷:《闺阁针语》。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唯一东西。”杜书桓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异常平静,再无半点哽咽。
她珍重地抚摸着那柄戒尺,“她说……识字断文的女子不易,但……但总归要识几个字,日后……总有用处。”
她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坦然地迎向陆振华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脸庞:“司令,承蒙厚爱。可书桓不是什么名贵的金丝雀。我不需要金楼玉宇,也不稀罕锦衣玉食。这柄戒尺……”她拿起那柄古朴泛黄、边缘被摩挲得光滑透亮的戒尺,将它举高,举过那独立宣言光幕上“追求幸福之权”一行字,“……就是书桓这些年全部的家当。”
满堂震惊,落针可闻。
那双曾经习惯性躲闪的眼睛里,如今燃烧着决绝的光芒。
“我,”她顿了顿,如同吐出千斤重负,将那句压抑了一生的话掷地有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着铮铮回音——“我要自己开报馆!为那些如同我娘一般……也曾被锁在深闺、空耗年华的女子……留下几行字!说几句真话!”
一片安静。
随即是爆发!
“哇擦!姐姐牛批!!”白敬琪第一个跳起来,激动得把枪都拍在桌上。
“放着我来!杜妹妹,这字印出来铁定好看!”祝无双也激动地喊道。
“额滴神!报馆!新鲜!书桓妹子你要开报馆?!好好好!记记记!”佟湘玉一拍大腿,兴奋地掏出手机就喊,“家人们宝宝们快听听!咱同福客栈要出女报人了!新报创刊大优惠!订阅一期送酱香肘子尝鲜券一张!铁蛋!加广告!加金主广告位!”
铁蛋胸口的投影模块瞬间爆发出夺目光彩,将整个厅堂映照得如同庆典现场!
“女报人杜书桓横空出世!”
“订阅送肘子!掌柜的真拼!”
“姐姐太飒了!脱下高跟鞋就是女神!”
“陆振华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新时代女性!”
弹幕如同疯狂喷涌的彩色瀑布般从屋顶倾泻而下!
在这绚烂得近乎魔幻的光影浪潮和震耳欲聋的喧嚣中,杜书桓仿佛脱胎换骨。
她不再躲避,不再畏惧,唇角甚至勾起一丝从未有过的、带着锐利锋芒的浅浅笑意,随手将那双束缚了不知多少步的、碍事的高跟鞋“啪”地一声甩掉!
赤着双足,稳稳地站在同福客栈厚实的地板上,仰头迎着光幕的流转,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如同一株终于刺破厚土的新笋。
恰在此刻!
异变突生!
那些疯狂的弹幕如同集体卡顿了一瞬!
随即,一片极其醒目、闪烁跳动、如同金色礼花绽放般的硕大特效文字突兀地在所有弹幕上方炸开!
并且还在不断刷新叠加!
“用户“侠肝义胆周扒皮”为主播赠送宇宙飞船x1,留言:解放九姨太基金!+一万元!”
“用户“爱吃瓜的猹”为主播赠送超级火箭x10,留言:九姨太报馆启动资金!+五千!”
“用户“大明诗社首席”为主播赠送浪漫花海x99,留言:杜家姑娘文采必斐然!+三千!”
“用户“七侠镇妇联主任”为主播赠送钻石皇冠x1,留言:女报人榜样!+两千!”
“哗!!”客栈里一片惊呼!
佟湘玉看着满屏飞舞的金币和礼物,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额滴天神老爷咧!这……这比卖酱香肘子来得快多咧!书桓妹子!你是个财神奶奶下凡啊!”
连正心疼银子数额巨大的陆振华都被这疯狂的景象彻底震懵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那些不断刷新的、代表着天文数字支持的、匪夷所思的打赏信息。
唯有光幕中央,一行清晰的小字缓缓流过:“匿名用户:钱是底气!姐妹加油!”
这行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喧哗,直刺进杜书桓心底。
陆振华像被闪电劈中的老树,直挺挺坐在喧嚣中心的圈椅里,纹丝不动。
那些炸裂的光效打赏如同金色流火,在空气中疯狂地倾泻而下,落在每一个角落,映照着他那张布满深刻皱褶的脸,也映得他如同雕塑。
他身上那股曾经纵横沙场、弹指间定人生死的“黑豹子”威势,被这铺天盖地的、来自于陌生人的、纯粹的支持力量冲击得荡然无存。
鹰眼中锐利的锋芒褪尽了,只剩下一种极其陌生的空洞和茫然,像被骤然抽去脊梁的猛兽。
他只是那样呆呆坐着,盯着前方光幕上那行“钱是底气!姐妹加油!”的小字,仿佛想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妖法。
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头颅。
视线扫过满堂灯火通明下的各色面孔:佟湘玉眉开眼笑点着投影出来的“收益图”;老白溜边给郭芙蓉剥花生;祝无双忙着把打赏金额汇总给铁蛋记账;吕秀才手舞足蹈拉着龙傲天“解密此光幕之奇”;莫小贝正哄着打蔫的青橙吃糖糕;白敬琪凑在吕青橙旁边说着什么,两个小人影在光影里肩膀挨着肩膀;傻妞体贴地蹲在杜书桓脚边,用纤细的手指量着她赤裸双足踩在地板上的印子,似乎在计算着什么;就连角落里的邢捕头和燕小六,也在扒拉着弹幕寻找关于“督军府失窃案”的字眼……
这喧嚣的、热气腾腾的、带着市井烟火与魔幻光影交织的厅堂里,唯独他成了局外人。
他的目光最终定定地落在了客栈中央。
杜书桓赤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纤弱的身影像是在发光。
她不再是那个庭院深深中穿着华贵旗袍、行走无声、笑容恭谨的“九姨太”。
她甚至不再看他一眼。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本蓝皮线装书稿和那柄古朴戒尺上,眼睛亮得像燃烧的星辰,那里面燃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滚烫的东西——生机,火焰般灼灼的生机。
陆振华胸口猛地一窒,感觉喉咙深处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
他张开嘴,想唤一声那个烙印在他脑海深处的名字“书桓”,试图用他熟悉的威势唤回那个温顺的、只属于他的影子。
可他嘴唇剧烈地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发出一声低沉的、如同漏气风箱般的嘶哑喘息。
那只曾被莫小贝劈得肿痛的手,徒劳地、神经质地痉挛了几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昂贵的军服缎面上。
三天后的正午,细雨初歇,空气格外清新。
同福客栈门前比往日更显喧闹。
一辆装点着崭新铜环、套着两头健硕毛驴的朴实板车停在街心。
“书桓妹子,真……不多住两天了?”佟湘玉拉着杜书桓的手,将那本重新裹好的蓝皮书稿塞进她怀里,脸上满是依依不舍,还偷偷塞了个小巧的锦囊过去,“拿着!里面是额让傻妞妹子用……用那些个‘火箭’‘飞船’的一部分换的零花银子!别省着!开报馆缺啥,给额捎个信儿!”她眼圈有些红,“哎呦,你这一走,额这店里的活招牌飞喽!”
“多谢掌柜的厚爱!”杜书桓的笑容清澈而坚定,用力回握佟湘玉的手。
她已换上了一身素净利落的青布裙,头发在脑后简简单单绾了个髻,再无半分珠翠。
怀中,除了那珍贵的书稿和戒尺,还多了一个傻妞精心设计、铁蛋亲手用轻型碳纤维制作的便携式排版箱——上面甚至还印着“同福赞助”的小字。
“杜小姐,放着我来!”祝无双已经利落地将几大包袱的印刷设备(其中大部分由那位匿名“七侠镇妇联主任”的打赏购置)搬上了板车,固定得稳稳当当。
杜书桓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陆振华站在板车旁不远。
他换了便装,深灰色的长衫掩去了戎装时的跋扈,那张刚毅的脸上只剩下一片萧索的沉寂和掩不住的病容(手腕骨折的隐痛和精神双重打击)。
他看着杜书桓,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沉默地走过去,动作有些僵硬地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一块沉甸甸的金条,想塞进杜书桓手中。
杜书桓却像被火烫着一般,猛地后退一步。
她没有接那金条,也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清晰地直视着他,眼神澄澈如水:“司令,保重身体。我此去金陵,自有生计。前尘恩怨,到此为止吧。”
陆振华的手臂凝固在空中,金条沉重得几乎脱手。
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眼中翻涌的情绪复杂得如同打翻的墨盒——有痛楚、难堪、追悔,最终都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黯然。
他没有再说话,默默收回手,踉跄了一步,才稳住身形,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板车的侧位,背影佝偻,仿佛一夜间老去十岁。
杜书桓深吸了一口七侠镇雨后沁人心脾的空气。
她转身,面向客栈门口。
在那里,所有人都对她挥手——老白带着促狭的笑,郭芙蓉竖起大拇指,吕秀才口称“女中豪杰”,青橙和青柠大声喊着“书桓姐姐加油”,莫小贝冲她比划惊涛掌的招式,白敬琪甚至对着天空虚放了一枪表示送行……
铁蛋和傻妞则指挥着投影幕布,将满屏
“九姨太再见!”
“金陵等你女报人!”
“姐姐是自由的!”
“杜书桓好样哒!”
的祝福弹幕滚动播放。
杜书桓的脸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明媚笑容。
她学着佟湘玉平时招呼客人的样子,用力地向那光影交织的弹幕、向着所有关注的目光挥动手臂,声音清脆而响亮:“家人们!宝宝们!书桓走了!愿天下女子,皆能执笔写春秋,无畏做自己!金陵再见!” 那声音像清泉击石,蕴含着无尽的力量与希望。
杜书桓坐上板车前架,手中马鞭一挥,清脆的声响:“驾!”
健硕的毛驴四蹄扬起蹄花,板车在细雨后微凉的石板路上碾过两行清晰的水痕,载着一个崭新的梦想和一份沉重的过去,平稳而坚定地向着晨光初绽的镇口驶去。
客栈门前恢复平静。
雨水洗过的天空澄澈如洗。
佟湘玉拢了拢袖子,眯眼望着板车消失的方向,幽幽吐出一句极富生活哲理的歇后语,也像是为这场奇特际遇做下注脚:“雨打芭蕉叶还响,风过檐铃心敞亮。老话说得好哇——强扭的瓜不熟,自在的风最凉快!”
暮色四合的屋檐下,几行烫金诗符在光影流动间凝固:
檐雨惊雀裂旧梁,铁腕强箍锁春光。
他乡字迹燃星火,绝处金鸣震四方。
抛却锦鞋泥泞笑,执得铁尺是非量。
莫叹前路多萧瑟,自有长风送翼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