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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怨灵,暖寒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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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猛地把被保护在墙上的晏辰往自己怀里又狠狠一按!

两人身体紧密相贴,再无一丝缝隙!

然后她出乎所有人意料地……双手倏地勾住了晏辰的脖子!

在晏辰惊愕到了极致、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呆滞目光中,她的脸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贴近!

并非拥抱!

而是对着他那微张、还在吐着白气的嘴唇,猛地吻了上去!

这一个吻,沉重、冰冷、带着撞墙后的麻木、被死亡追赶的急促喘息、甚至是绝望边缘迸发的、不顾一切的凶狠!

不像情人间的温存,更像是一种绝对的封印!

一个在死亡阴影下用尽所有勇气和气力的宣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万分之一秒。

下一秒,异变陡生!

晏辰左手手腕上那条看似普通的黑色腕带,在这一吻的瞬间猛地爆发出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

那光芒如初生的朝阳,穿透了晏辰的衣物,透体而出!

紧接着,阿楚那只按在晏辰背后墙壁上的右手掌心,也毫无征兆地亮起一点极其凝聚的炽亮白光!

那白光如同心脏搏动般,猛地一跳!

嗡——!!

一阵低沉而神圣的、如同无数梵唱汇成的共鸣之声以他们两人为圆心,骤然爆发开来!

一圈肉眼可见的、纯净如琉璃般的金色光晕瞬间扩散!

咔啦啦啦——

那蔓延到阿楚脚下、即将冻结一切的死亡冰霜,在触碰到这层金色光晕边缘的刹那,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般,发出了刺耳密集的碎裂消融声!

冰层以惊人的速度崩解、后退!

空气中那些细微的冰晶、阴寒的水汽,被这柔和却又沛然莫御的光芒一照,如同被投入熔炉的霜雪,疯狂地气化、消散!

那股试图毁灭一切的绝对冰冷,被这温暖的光芒瞬间中和、驱散!

原本怨气冲天、即将发动最后一搏的楚灵歌,她那凝结的恐怖气势、疯狂蔓延的怨念冰层,在被这金色光晕扫过时,竟硬生生地停滞了!

她那因怨毒而彻底猩红的双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动摇的波动!

那是对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纯粹守护之力的圣洁光辉本能的惊惧与排斥!

仿佛黑暗中蜷缩的鬼魅,被正午最烈的阳光当头罩住!

整个同福客栈大堂,如同从一个冰冷的死亡噩梦中,骤然被拖入了某个温暖神只的殿堂。

那奇异的梵唱低鸣还在耳边回响,一片沉寂。

连悬浮的直播设备也仿佛被这力量震慑,全息光幕陷入一片短暂的停顿,弹幕静止了两秒,才猛地爆发出无法抑制的刷屏狂潮:

“我……我……我看到了啥?!狗……不对,神迹接吻?!”

“物理驱魔已过时!能量净化才永恒!这特么是爱的圣光?!”

“亲一下,放光波?!!!这啥原理啊?!光子接吻转换器?”

“闪瞎我的钛合金狗眼!老板老板娘你们真的只是来接吻的吗?!”

“美姨血条空了!真的空了!被狗粮撑爆的?!(捂脸)”

金辉渐渐收敛,那奇异的梵唱低鸣也悄然隐没,只在空气中留下温暖的余韵。

冰冷阴寒的死亡气息被彻底净化一空,空气重新变得流动,带着劫后余生的微凉。

凝固的时间恢复了流淌。

阿楚猛地向后撤开一点,脸上腾地燃起一片火烧云,热辣辣的,从脸颊一路烧到耳根。

她不敢看晏辰,更不敢看周围众人此刻是什么表情,目光慌乱地四处躲闪,嘴里发出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声音:“那个…启动应急…生命…共鸣能量罩…需要……身体接近到…临界点…接触是…能量枢纽…”话没说完,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到极点。

晏辰也好不到哪里去,胸膛还在剧烈起伏,眼神茫然失焦,仿佛还停留在刚才那惊天地泣鬼神、物理与能量齐飞、狗粮与圣光同框的震撼瞬间。

嘴唇上残留的微麻触感和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金色光尘,都在提醒他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手指有些发颤。

铁蛋这时才猛地反应过来,一拍大腿,东北腔响亮得仿佛要驱散这无边尴尬:“哎嘛呀!我就说嘛!老板老板娘伉俪情深,关键时刻这爱的小火花劈啪作响,连阎王爷见了都得躲远点!啥牛鬼蛇神不得退避三舍!”

他话是冲着阿楚晏辰说的,眼角的余光却带着一丝探究,瞥向角落里那暂时失能、浑身被金辉灼得滋滋冒起灰色烟气、形体甚至有些虚幻不稳的楚灵歌。

傻妞也恢复了镇定,四川话清亮地接上:“就是噻!爱是这宇宙最最根本的能量之源嘛,比太阳能核能还霸道!专治各种阴寒湿冷不安逸!老板老板娘示范教学,效果显着噻!”

她那双灵动的杏眼里,数据流悄然划过。

角落里的楚灵歌缓缓抬起头。

方才那圣洁的、饱含守护与纯粹炽热情感(尽管爆发方式如此惊世骇俗)的能量冲击,似乎并未对她造成持续性的严重物理伤害(那道金光似乎主要作用于消解负面能量而非直接攻击)。

她身上浓郁的怨气散掉了许多,那张惨绿的脸庞依旧可怖,但之前那双仿佛要吞噬一切的血瞳中,疯狂与毁灭的赤红色如同潮水般褪去,重新显露出那双空洞无神的、如枯井般的黑瞳。

她的视线没有看阿楚,也没有看晏辰,甚至没有看那些随时准备再动手的人。

那双枯井般的眼睛,失神地、一动不动地,怔怔地凝固在了大堂中央——那口巨大的、此时因为方才的混乱而显得颇为狼藉的紫铜火锅上。

火锅的炉火在佟湘玉刚才心疼的尖叫时就被白展堂眼疾手快地掐灭了炭火。

但锅底并未完全冷却。

暗红色的红油汤底依旧在微微荡漾,最中央甚至还在咕嘟咕嘟冒着细微粘稠的小泡。

油面上漂浮着厚厚一层金色的牛油和密密麻麻的、如同繁星般的花椒、辣椒籽。

锅中,残留的毛肚、黄喉、鸭血、藕片在汤里半沉半浮,油光水亮。

一股更加复杂、更加浓郁霸道甚至有些粗犷的辛香之气,没有了火焰的持续加热,反而被寒冷的空气冷却沉淀了下来,像一层无形的网,固执地笼罩在那片区域,与方才圣洁的光辉和冰冷的死亡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近乎原始的真实感。

楚灵歌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那口锅。

看着她眼前这从未存在过、能带来“暖”的容器,看着那里面翻滚着、代表着极致人间烟火与粗糙生机的……油汤。

一滴浑浊的、带着腥气的江水,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悄然滑落。

无声无息地滴落在身下的水渍里。

一片沉寂重新降临,但不再是那种充满恶意的冰冷沉寂,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巨大迷茫的空洞。

白展堂悄无声息地移到了佟湘玉身边,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佟湘玉脸上那为损失钱财而痛彻心扉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她顺着楚灵歌茫然空洞的视线望去,落在了那口火锅上。

又缓缓转回楚灵歌那张凝固在无尽孤独和冰冷中的侧脸。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了佟湘玉的脑海。

这身水、这身破旧沉重的嫁衣、这双盛满冰冷死气的眼睛……还有那挥之不去的滔天怨气来源……

她不是想吃。

她是……从来没有感受过。

一滴浑浊的泪水和那口还在固执地散发着人间温度与辛香的火锅之间的联系,在佟湘玉心中瞬间接通。

那是一个在冰冷绝望中被遗忘、被剥夺了多少年的……对“暖”的模糊向往?

如同深埋冰层下的种子渴望着一丝几乎不可能的破土微光?

佟湘玉深吸了一口气,那股刻在小商人骨子里的精明算计、对银钱的心疼如潮水般褪去。

一种奇异的勇气和老板娘式的担当压倒了恐惧。

她站直身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大堂里响起,带着她标志性的、抑扬顿挫的语调:“展堂……去,把那锅再热上。火……烧旺些!”

所有人都愣住了。

白展堂惊诧地看着她。

佟湘玉却不看任何人,她的目光直直地投向角落里那个失魂落魄、仿佛被世界遗忘的水鬼新娘,声音放缓了些,带着一种近乎笨拙却无比认真的、试图沟通的温和,像是在对一个迷路又认生的、冻坏了的孩子说话,小心翼翼却不容置疑:“看你那衣裳……湿的哟……冻的哟……脸都绿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绕过地上的油污水渍,走到火炉边,亲手从白展堂那里接过烧红的火钳,小心翼翼地拨开了炭灰,夹起几块新炭放入炉膛。

动作有些生疏,炭火的烟气呛得她眯了眯眼。

“额们同福客栈……没啥好招待的。这铜炉火锅……可是额看家的家当!”她一边轻轻扇着风助燃,一边继续絮叨着,那语调不疾不徐,像最寻常的邻里拉家常,又带着一种固执的热情,“熬汤底的火候……要讲究!底料……要舍得!牛油辣椒花椒……都得实打实!”

炉火在她的拨弄下渐渐复燃,重新发出暗红色的光热,温柔地舔舐着沉重的锅底。

红油汤底开始被重新加热,细微而缓慢地冒出第一个气泡。

辛香的气息再度被温热激发出来,不那么浓郁逼人,却更加稳定地扩散开。

“……这鸭血,你瞅瞅,”佟湘玉指着在红汤里渐渐染上暖色的鸭血块,像是在向一个挑剔的食客展示,“鲜!嫩!烫一下就好了……”她说着,动作有些犹豫,但还是从桌上拿起一双干净的竹筷,试着夹起一块鸭血。

那块鸭血在红油中翻滚着,吸满了滚烫的汤汁,颜色愈发红亮诱人。

她把这块热腾腾、冒着白气的鸭血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伸向楚灵歌的方向,隔着一段安全距离停住。

滚烫的汤汁沿着鸭血的边缘滴落,在冰冷的地砖上砸出微小却清晰的“滋拉”轻响。

佟湘玉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点期待,一点点紧张的试探,像一个母亲在哄孩子尝第一口陌生的食物:“……尝尝?”

那滴滚烫的油脂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的细微“滋拉”声,如同一个信号。

楚灵歌那双枯井般空洞无神的眼睛,终于从那块悬停在半空、散发着辛香的鸭血上移开了一瞬,缓缓地、迟钝地,抬了起来,看向了佟湘玉那张并不年轻、有些肉感、此刻却流露出一种奇异的、近乎悲悯神情的脸。

那神情里没有施舍,没有算计,只有最朴实简单的邀约:尝尝这滚烫的人间烟火。

也就在这目光交汇、空气凝滞的刹那间——

“放着我来!”祝无双清脆的声音打破沉寂。

她不知何时已端着一只干净的白瓷小碗滑步上前,动作轻巧而迅捷。

碗里是两勺热气腾腾的红汤原汁,上面漂浮着一粒粒饱满的花椒和亮晶晶的辣椒籽。

祝无双双手捧着这碗红汤,走到佟湘玉身边。

她没有像佟湘玉那样伸出手臂,而是动作极其自然地将瓷碗轻轻放在了离楚灵歌不远、一块没被油污沾染的干净地砖上。

热气袅袅升起,碗里的红汤轻轻晃荡着细小的油圈。

“试试这个,”祝无双的声音清晰温和,带着种天然的、安抚人心的力量,“暖汤入腹,寒邪不侵。放凉了……可就失味了。”

她说着,目光坦然地迎上楚灵歌那双空洞的眼睛。

楚灵歌的目光,从那块悬停在半空、散发着辛香的鸭血,缓缓移到了脚边青砖上那碗安静却散发着更大热量和更霸道香气的红汤。

碗沿上升腾的白气,在冰冷的地板上方一寸寸地盘旋、凝聚,扭曲着空气。

那股味道……霸道,蛮横,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带着绝对不容忽视的温度和冲击力,蛮不讲理地钻入她的意识深处,搅动着那些被冰封了太久的、关于“味道”与“暖意”的贫瘠记忆残片。

深埋于怨戾冰层之下、早已枯槁腐朽的某种属于“楚灵歌”的感官,似乎被强行撬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缕极淡的、带着迟疑的灰白色气息,如同试探的指尖,悄然从她僵硬的身体里飘出,缭绕向那只白瓷碗上升腾的热气。

那缕灰白的气息刚刚接触到碗口氤氲的滚烫水雾——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火星溅入冰水的声音响起!

一股更为庞大、更加蛮横、几乎凝成实质的黑灰色怨气猛地从楚灵歌体内迸发出来!

如同受到最恶毒的亵渎!

黑气怒龙般升腾咆哮,瞬间将碗口的热气冲击得七零八落!

那碗滚烫的红汤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抓住,整个碗剧烈震动起来,碗中红汤疯狂旋转卷起旋涡,碗沿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暴戾!

抗拒!

这是侵入者!是毒药!是仇敌!

这巨大的怨念反噬远超先前任何一次反击!

祝无双首当其冲,娇躯剧震,闷哼一声连连后退!

“小心!”龙傲天疾步上前扶住妻子,看着那几乎要被怨气碾碎的瓷碗和疯狂旋转的汤水,睥睨的眼神里燃起真正的怒火,“厚礼蟹!不知死活!”

“哗!”

一直紧密关注着一切的吕青橙眼中精光一闪!

小小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原地旋转!

一股凝练如无形水练的内力随着她精巧的手腕一抖,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卷出,目标并非楚灵歌,而是——那只疯狂旋转、即将被怨气撑爆的白瓷碗!

柔韧冰冷的内力精准地托住碗底,如同最巧妙的吸盘!

一缠、一引、一兜!

哗啦!

碗里的红汤瞬间被这股巧妙的内力全部兜起,脱离了那漩涡的中心!

那团滚烫的液体被内力包裹着,划出一道炽热的水浪,非但未散落,反而在离开碗口的瞬间因内力压缩而更加凝聚!

滚烫汤水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气势惊人的赤色浪涛,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朝着楚灵歌的头顶当头扑下!

这变化兔起鹘落,快得连眨眼都嫌慢!

楚灵歌所有的怨气本能地瞬间凝聚在头顶上方阻挡这灼热的侵袭!

但内力包裹下的汤汁温度何其高!压力何其大!

“滋啦啦啦啦——!”

如同热油浇在万年玄冰之上!

震耳欲聋的剧烈声响猛地炸开!

浓白的水汽如同爆炸般升腾扩散!

瞬间将她笼罩!

白雾翻滚弥漫!

其中传出令人齿酸的冰块碎裂消融之声!

更有一股极其尖锐凄厉、饱含极度痛苦却又掺杂了一丝奇异解脱的嘶鸣穿透蒸汽!

“卧槽!!!水淹水鬼?!”

“青橙你是我滴神!惊涛骇浪烫头?!”

“物理高温VS阴寒本质!对波了!”

“美姨血条清零警报!!”

“等等!这声音不对劲!有种…爽到的感觉?!”

所有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白展堂、李大嘴本能地护住佟湘玉,白敬琪和吕秀才挡在了郭芙蓉和青柠青橙前面,阿楚的手再次按在了腰包上!

铁蛋和傻妞眼神瞬间锐利,能量在体内无声流转!

龙傲天将祝无双护在身后,脸色凝重地看着那片翻涌的白汽!

剧烈的蒸汽混合着浓郁的辛香和焦糊的阴冷气味渐渐散去。

众人屏住呼吸。

大堂中央,楚灵歌依旧站在那里。

但此刻的她,仿佛被剥去了一层最沉重、最阴寒的外壳。

那身猩红陈旧、曾淌着冰冷污水的沉重嫁衣还在,但颜色竟似褪去了一些陈旧,透出一种被暴力洗涤过后的、黯淡的柔和。

更惊人的是她脸上和脖颈处——那些原本斑驳惨绿、如同覆盖着苔藓死皮般的东西,被高温水汽强行冲刷融化!

露出了其下大片大片苍白得几近透明的、人类肤质的……底色!

虽然依旧毫无血色,却不再是那种狰狞的鬼物质感!

她头上沉重的凤冠歪在一边,不断往下滴淌着混浊的、带着暗色灰烬的水珠。

水珠落在被蒸汽蒸得温热的青砖地上,不再结冰,而是像普通的雨水般晕开一片潮湿。

她仿佛从一个水中沉睡的死物,短暂地被沸水浇醒了一部分凝固的感官。

她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脖子。

那双巨大的、不再猩红、却也未恢复成枯井般的黑瞳里,翻涌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巨大的茫然与困惑。

仿佛刚刚从一场漫长到迷失的噩梦中,被滚烫的耳光扇醒。

一些沉寂的记忆碎片,在高温酷刑的刺激下,第一次击穿了数百年来唯有冰冷与怨恨构筑的壁垒,在她空洞的意识深处泛起微弱的涟漪。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艰难的气流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强行转动。

一个破碎而茫然的音节,断断续续地挤出:“……烫……好……烫……”

声音嘶哑干涩,已不复方才厉鬼的尖利。

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不理解、近乎呓语的陌生触动。

紧接着,又是一滴、两滴……不再是浑浊的泪水,而是清澈透明的水珠,顺着她苍白冰凉的额发和鬓角滑落下来,滴进身下那片被火锅红油和冰水混杂的地渍里。

所有人的紧绷在这一刻微微松了下来。

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冰冷,已被这滚烫的一击和随之而来的、仿佛灵魂层面的细微“融化”所彻底驱散。

佟湘玉轻轻吸了口气,再次开口,她的语调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更加强大的包容,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冻坏了又不肯穿暖衣裳的倔孩子:“展堂!愣着做啥?添柴!把火烧得旺旺的!那鸭血,再烫上!……小贝!去把柜子里那坛子新开的、上好的十年花雕拿来!”

她一边指挥,一边重新拿起那双刚才夹鸭血的干净筷子,又小心翼翼地夹起一片刚刚放入锅中、被红油浸润得油亮诱人的肥牛卷。

她没有再试探性地递出去,而是直接放进了那个被祝无双打翻的红汤又重新舀来的碗里。

那碗热腾腾的、漂浮着红油的汤被稳稳地放回地上。

“吃慢些…小心烫嘴……”佟湘玉的语气,竟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暖意。

炉火更旺。

红油重新翻滚,散发出温暖而霸道的气息。

肥牛卷在红汤中沉浮。

那块被佟湘玉挑出的鸭血安静地躺在碗底。

楚灵歌怔怔地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食物,又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李大嘴悄悄地退到角落灶台边,笨手笨脚地开始捣鼓起一种金黄色的蘸料,一边弄一边小声嘀咕:“新弄个‘金汤不辣解怨酱’……加点姜末暖身子最好了……”

祝无双和吕青橙合力,用内力小心地引导着那些地上残留的冰水寒气汇聚,以免再度凝结。

白展堂警惕地盯着楚灵歌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阿楚和晏辰紧靠在一起,能量连接处还保留着一丝温暖光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楚灵歌没有再爆发,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她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路边的、湿透了的残旧雕塑。

任由滚烫的红汤气息一次次冲刷着她身上散逸出的、越来越淡薄的寒气。

终于,在佟湘玉第三次添上新烫好的、吸满了热汤的娃娃菜,并固执地放进同一个碗里时,楚灵歌那低垂的、僵硬如石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她仿佛用了所有的力气,一点点,弯下了腰。

僵硬的手臂以一种极其缓慢、如同生锈机器般的姿态抬起。

惨白冰冷的手指,带着细微的、止不住的颤抖,伸向了地上那只散发着顽固暖意的白瓷碗。

她的指尖触碰到了温热的碗壁。

那一刹那,似乎连空气都凝滞了。

她缓慢地,极其笨拙地,握住了碗沿。

然后,用一种婴儿般吃力的姿势,将那只碗端到了和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

碗里,红油滚烫的汤荡漾着,漂浮的辣椒籽在烛火下像细碎的红宝石。

那热浪熏蒸着她惨白的脸。

那双茫然失焦的、巨大的黑瞳,死死地凝视着碗里那一片仍在努力翻滚热气的娃娃菜。

时间漫长如凝固的琥珀。

突然,毫无征兆地,两行极其清澈的、如同山泉般的液体,毫无阻碍地从她苍白的脸颊上滑落下来。

泪水滴进滚烫的红油汤里,发出“嗞”的一声轻响,溅起极其细微的油点。

无声。

唯有泪落。

一滴、两滴……

接着,是更多。

如同积蓄了百年的冰河终于找到了溃堤的缝隙。

无声的泪水汹涌而下,瞬间打湿了她苍白的下颚,滴落在滚烫的汤里,溅起点点油星。

整个同福客栈,落针可闻。

只有炉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微响。

所有人,连同直播设备投射的光幕上那骤然静止的弹幕,都沉默地见证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

一个被活祭沉江数百年的怨灵厉鬼,在滚烫的凡尘烟火气前,无声泪流。

这无声的泪水持续了不知多久。

仿佛要将百年来裹挟的冰冷江水全部流尽。

直到她的身形在泪水中变得更加模糊、虚幻,如同被水浸泡晕开的墨迹。

那些泪水中蕴含的不仅仅是悲伤,更像是一种被高温灼伤后从灵魂深处挤压出的、积压了数百年无人知晓、无人倾听的滔天委屈、无边寂寥、刻骨恨意,都被这滚烫的泪水冲刷、稀释。

她慢慢地松开手。

那只盛着热汤和热菜的白瓷碗悬停在半空一瞬,便缓缓落下,稳稳地落回地面。

她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苍白的皮肤上,几近透明。

但那笼罩周身、冰寒刺骨、令人绝望的怨气,竟已消散了大半。

凤冠依旧沉重,但冠上的冰珠却在炉火的微光映照下,渐渐融化、凝成晶莹的水滴,沿着冠饰缓慢地滑落。

她看向佟湘玉。

那双空洞巨大的黑瞳里,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人影的轮廓。

茫然依旧,但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微微动了动干裂发紫的嘴唇,像是要说什么感谢的话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只化作一个动作:她对着佟湘玉,也是对着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微微地、僵硬地弯了一下腰。

像一个最古老迟笨的礼仪。

这几乎耗尽了此刻虚弱的她全部的力量。

做完这个动作,她的形体已经稀薄如同窗纸上的倒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还在泪水和蒸汽中微微摇曳。

突然,吕青柠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寂:“真相只有一个!”

小姑娘不知何时也紧紧盯着楚灵歌,小脸绷得严肃,“根据眼泪成分与情绪能量散逸波形分析,当前悔恨情绪转化率百分之三十五点七,残余怨念能量层级已低于基准警戒阀值!危险解除!”

这句孩子气的判断仿佛一个信号。

角落里的莫小贝松了口气,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白敬琪“哗擦”了一声,把左轮在手里利落地转了个圈,插回裤兜。

郭芙蓉看向吕秀才,眼中有询问:“芙妹,现在……可以说话了吗?”

佟湘玉却上前一步,看着那已经快要消散成一片水汽的红色身影,她的语调前所未有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过来人的沧桑劝慰:“……走吧。该走哩……甭守着那口井咧……凉透了心,往远处去看看吧。”

她顿了顿,像是在思索一个合适的词,最终轻轻说,“……去寻个暖和的地方…晒晒这身的水气。”

楚灵歌稀薄的身影在听完这番话后,终于不再挣扎维持形态。

那身猩红的残破嫁衣如同风化般悄然瓦解,化作一片氤氲的水汽,轻盈地飘散开来。

水汽向着同福客栈那开启的门外飘去,在冬夜的冷风中缭绕升腾。

凤冠上最后一滴融化的冰珠,闪烁着晶莹的光,在空中划出一道细小的抛物线轨迹,最终无声地坠落在地板的小片水渍中。

“一路走好…找个暖和地方晒晒太阳吧…别再湿着了…”

“眼泪流出来就是痛快了…几百年的怨也该放下了…”

“掌柜的才是真菩萨…一碗红汤送走心魔…”

“暖真是这世间最好的武器…”

灶膛里的火燃得正旺,锅里热汤咕噜作响,辛香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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