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无声的共鸣(1 / 2)
回程的车内,赤木直子坐在副驾驶位上,看着窗外飞逝夜景。
后座上,赤木律子双臂抱在胸前,死死地盯着驾驶座那个男人的后脑勺。
那眼神里混合了“不甘心”,“给我等着”以及“凭什么妈妈可以坐前面”的复杂情绪,几乎要将座椅烧穿。
“那个……”
碇真嗣握着方向盘,感觉背后的视线如芒在背,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要听点音乐吗?”
“不用。”
“不需要。”
两个女人异口同声。
话音落下,她们在前视镜中对视了一眼,又同时别过头去,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车流汇入高架桥,红色的尾灯连成一片光河。
“对了,律子。”赤木直子率先开口,打破了僵局,拿出了母亲的架势,“明天开始,你要准备大学的入学手续了吧?”
“东大理科一类,虽然对你来说不难,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赤木律子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我已经决定了。”
“什么?”
“我不去东大。”
“我要去GEHIRN。”
赤木直子猛地转过头,震惊地看着女儿:“你说什么?这是你最好的选择,东大的物理系是全日本……”
“对于‘成为科学家’这个目标来说,也许是。”
赤木律子打断了她,身体前倾,侵略性十足。
“但对于‘超越赤木直子’这个目标来说,那条路太慢了。”
“我要去GEHIRN。”她重复了一遍,字字铿锵,“以实习生的身份,我查过了,GEHIRN有针对特殊人才的培养计划。”
碇真嗣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律子,这不是儿戏。”赤木直子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严厉的警告,“那里不是学校,那里没有老师会教你,那里是……”
那是地狱的前哨站,是人类疯狂的试验场。
“那是你待的地方。”赤木律子毫不退缩。
她伸出手指,指向正在开车的男人。
“也是他待的地方。”
“既然你们都在那里,既然我要了解你们,看清你们,然后超越你们……”
“那我就必须去那里。”
“还是说……”
“妈妈,你怕了?”
“怕我在工作中超过你?”
“还是怕……”
她看了一眼神永的侧脸,没有说完。
赤木直子看着女儿。
那个曾经只会躲在角落里渴望关注的小女孩,那个为了引起注意而染了一头金发的叛逆少女,现在长出了獠牙。
为了爱情?为了证明自己?
或许都有。
作为母亲,她应该阻止。
GEHIRN太危险,太黑暗,充满了政治博弈和未知的恐怖。
赤木直子转过身,坐正,重新目视前方。
“你想来就来吧。”
“我只给你一周的时间。”
“没有人会给你优待。”
“我不会,他也不会。”
“做不好,就滚回去上学。”
“求之不得。”赤木律子回答。
碇真嗣叹了口气,将车稳稳地停在了公寓前。
“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吧。”
推开公寓门的那一刻,暖气扑面而来,夹杂着一种淡淡的香气。
那是……生活的气息。
赤木律子像个闯入敌营的侦察兵,视线如雷达般扫射着这个空间的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衣帽架上,挂着母亲常穿的那件米色风衣,甚至还混杂着一件男士外套,两件衣服的袖子亲密地叠在一起。
赤木律子感到胃里一阵翻腾,那是混杂着嫉妒,恶心和失落的酸水。
她想吐,想尖叫,想把眼前这一切砸个粉碎。
但目光在扫过沙发角落时,突然顿住了。
那里放着一个粉红色的抱枕,还有一个小猫玩偶。
这不是母亲的风格,赤木直子是典型的极简主义者,只喜欢冷色调。
这也绝对不是神永新二的风格。
(还有别人?)
(除了妈妈,还有别的女人?)
赤木律子眼中的火越烧越大。
这个发情的混蛋,这里到底是什么?他的私人后宫吗?还是流浪猫收容所?
就在她怒火中烧准备发作时,她的视线扫过了客厅的书架。
《银河英雄传说》。
那是她送的礼物。
赤木律子的心跳漏了一拍。
一种酸涩又隐秘的欣喜像气泡一样在心里炸开,但紧接着,就被更深的委屈淹没。
(既然这么珍惜……为什么不肯多看我一眼?)
“爸爸!直子姐姐,你们回来了!”
薰从房间里跑出来,打断了律子的思绪。
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也是这个房间里看起来最无害的信息源。
“薰,”她挤出一个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正在查岗的怨妇,“好久不见。”
薰眨了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红色大眼睛,歪了歪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啊!是金发姐姐!”
赤木律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那个……我现在头发已经不是金色的了。”
“我知道呀。”薰天真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但是姐姐的味道是金色的,像那个夏天的太阳一样,薰记得哦!”
这一击直球让律子有些措手不及,脸颊微微发烫。
这孩子……说话怎么跟那个笨蛋一样,总能戳到人心里最软的地方。
但她迅速调整了状态,像个诱拐犯一样开始套话。
她的眼神飘向正在厨房挂围裙的赤木直子,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那个阿姨……经常住在这里吗?”
“直子姐姐吗?”薰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嗯!经常在哦,她会给薰讲故事,虽然讲的都是那种很难懂的‘逻辑学’,但是声音很好听。”
“那……”她咬了咬嘴唇,视线扫过沙发上的粉色抱枕,“除了直子姐姐,还有别的姐姐来吗?”
薰再次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
赤木律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有呀!”
薰开心地举起手指数着。
“玛丽姐姐也会来!她会带好吃的点心,还会和直子姐姐斗嘴,还会把爸爸按在沙发上……”
赤木律子感觉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这算什么?)
(神永新二,你的生活还真是……丰富多彩啊。)
“那个……”她不死心地追问,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明显的烦躁,“那她们……都住在这里?”
薰歪着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律子,仿佛在看一个问了蠢问题的大人。
“大家都在呀。”
“这里是爸爸的家,也是大家的家嘛。”
“好了,开饭了。”
碇真嗣的声音适时切断了这场让律子窒息的审讯。
他端着盘子从厨房走出来,神色如常,仿佛完全没听见刚才的对话,也仿佛根本不在意这个修罗场。
饭后,整理屋子,为律子准备房间。
赤木直子在找被子,律子在书房里漫无目的地看着。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它。
书房角落的墙壁上,一把大提琴,静静地挂在那里。
“这是你的大提琴?”她问随后走进来的神永。
碇真嗣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落在那个琴盒上,眼神瞬间变得很远。
“你会拉琴?”赤木直子抱着被子也跟了进来,有些惊讶。
“会一点。”他说。
“不过很久没碰了,可能……不好听。”
“我想听。”律子直视着他,语气不容拒绝。
赤木直子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同样写着好奇。
两双相似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无法拒绝,他知道无法拒绝。
“好。”
他小心翼翼取下大提琴。
遮尘布落在地上,露出琴盒上刻着的字。
「给真嗣——莲子」
谁是莲子?
为什么叫他真嗣?
那是谁?
“这里太闷了。”
他打断了她们即将出口的疑问,也打断了自己的回忆。
“我们去顶楼吧。”
冬夜的天台,风像刀子一样刮过。
灯火在脚下蔓延,像一片燃烧的海,却没有任何温度。
月亮惨白地挂在天上,冷眼旁观着这地上的一切。
他坐在天台边缘的水泥围栏上,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两个各怀心事的女人。
但是他不在意。
架好大提琴,拧动琴轴进行调音。
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大提琴靠在肩上。
琴弓触弦。
他闭眼,听着风的声音。
手放在弦上。
再睁开时,整个人变了。
那个温和,从容,掌控一切的神永新二消失了。
变回了另一个人。
更年轻,更脆弱,更真实。
那个叫“真嗣”的少年。
在无尽悲伤中,只能依靠音乐舔舐伤口的少年。
他拉动琴弦。
第一个音符传出。
那不是音乐,那是呜咽。
是一个被遗弃在世界尽头的少年的独白。
那是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但被他拉得支离破碎。
起初是压抑的,低沉的,像是被困在深海中,四周是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压力。
然后,旋律开始攀升,变得急促,激烈,甚至刺耳。
是对命运的嘶吼,是对“为什么是我”的质问,是对所有强加在身上的责任的愤怒。
是对父亲的恨,对母亲的怨,对那个冷酷世界的绝望。
琴弓在弦上疯狂摩擦,像是在锯开自己的血管,让鲜血喷涌而出。
赤木直子捂住了嘴。
作为科学家,她习惯分析数据,习惯用理性解释一切;
但作为女人,她听懂了这声音里的破碎。
突然,琴声一转。
所有的愤怒和控诉戛然而止。
旋律变得极其温柔,温柔得令人心碎。
那种温柔,不是因为得到了救赎,而是因为接受了失去。
是因为明白有些东西永远回不来了,所以决定用尽最后的力气,去拥抱剩下的残片。
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