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第四十四章(1 / 2)
44第四十四章
◎登基第三十六天◎
邵吏的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仿佛过去的十一年只是一瞬,变成了弹指一挥间。
偶尔深夜梦回,他也曾思考过, 他当年是不是做错了?假若他当年也同意这个心照不宣的决定, 是不是不会发展成如今这样?
过去的是发生了就无法更改, 不论他再怎么努力, 都不能走回头路。久而久之, 邵吏也就认命了。
可他能认,百姓不能认。
“啪嗒——”
明慕听得浑身战栗,手中的茶盏忽的掉到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最后碎裂。
这不就是吸血包吗!
十多年,整整被吸了十多年……明慕简直不敢想象宝鸡县的惨样。
怪不得每年的黄河都在变道,但损失的都是宝鸡县, 燕都不论怎么拨款补救都毫无用处。
甚至贺隋光的折子中提到这处地方,还说较之前有所长进……这样都能有长进?太强了吧……
这位是真正的强者。
明慕简直要肃然起敬了。
“你说的事, 朕绝对会弄个清楚。”
他立刻进入了工作状态:“这件事涉及陇州上下大大小小所有官员, 并且此类现象很有可能往外扩散……朕一定会弄清楚。”
明慕已经语无伦次了, 同样一句话他重复了两遍, 话出口后都没有反应出来,反而在心里飞快地点了几个人:
专案组、这事一定要弄专案组!一定要弄清楚!
古代的交通不发达,偏远地区的消息很难传出来, 直到后面通讯快速发展,这种情况才有所改善。
若是一地大员铁了心要隐瞒一件事,真的很难发现。
为了避免此类情况, 武官、御史等都有直接上疏的权力, 但偏偏这件事, 被上下这么多人隐瞒了十多年……
其中涉及的官员不下百位。
明慕心中凛然。
他倒是没有怀疑对方的话。因为没必要说这么明显的谎话,若真的没问题,倒也不难盘查。
“爱卿舟车劳顿许久,恐怕早已累了。”明慕怜惜地看向邵吏,对方若不是憋着这口气,说不定都撑不到来燕都,道,“你现在燕都安顿下来,养好身体,朕派太医去你府上,后面这件事还需要你的帮助。”
邵吏目光瞬间被泪水模糊,他低着头,没叫陛下看见他的狼狈,只重重磕头:“臣谢陛下荣恩。”
这步棋,他走对了。
等这二位退下之后,明慕揉了揉额头:“阚大伴,别的事暂且放下,朕预备开恩科。”
古代科举大致可分为三种,一种是常科,也就是三年一次的那种;第二种是制科,只靠几门,选拔专门的人才;最后一种就是恩科,因为皇家恩典特地加开的会试①。
一年开展两次科举,类似的情况并不多见,但没办法,假若陇州乃至整个盛朝全部梳理下来,肯定能抓住不少人……朝中缺官啊。
阚英想了想,问:“陛下是要现在昭告天下吗?”
“不,这件事不能太早露出端倪。”明慕摇了摇头,“若是现在,说不定就得叫那群人发觉不对。”
甚至整个专案组的组建都得悄无声息,防止走漏消息。
“仪鸾卫、南监,朕预备叫这两个为主要构成。”
文官势力错综复杂,不能提前透露,防止走漏消息。
必须要纯臣、孤臣,和其他人没有牵扯的。
越想越头疼,明慕叹了口气,往后一倒,正好靠在椅子的靠枕上。
因为需要长时间伏案,所以明慕叫人弄了靠枕和坐垫,打工的时候能舒服一点。
事情越来越多,逐渐堆积起来了。
休息了一会,明慕没觉得放松,反而更疲惫了。
他闭着眼,身边似乎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将手轻轻搭上他的额头,缓慢地揉按,逐渐舒缓若有似无的头痛。
对方身上飘来的浅淡藏香表明了他的身份。
“澜哥。”
明慕喊了一声。
“你先休息,小囝。”
明慕只觉得自己被人抱起,然后彻底沉入充满藏香气息的怀抱中。他将脸全都埋进对方怀里,闷声闷气:“今天是想去看你的,结果临时有事,抱歉。”
“不要说抱歉。小囝很忙,是我应该来找你。”任君澜继续为明慕按着额头,小囝幼时受过苦,虚不受补,一定要慢慢调养。
只是他总觉得自己年轻,对自己的保护并不上心,以至于积劳成疾。
任君澜看了眼桌子上的奏疏,对阚英示意。后者虽看不惯这位异族世子,但也认同对方的做法,悄悄叫人把桌子上的折子全都搬走了。
明慕全身心都放在任君澜身上,居然没发现。
他还在絮絮叨叨地念:“最近好累,感觉晚上都睡不好,也不想吃东西。”
御膳房每日都在钻研如何将菜做出花来,只是明慕心中有事,实在吃不下几口。
天气也不很热,殿中已经早早用上了冰鉴,颜太医来把脉后,说陛下心火过重,最近在喝极苦的药,饭桌上也端上了凉菜。
这些只是治标不治本。
今日这件事,无疑是火上浇油,原本焦灼的心情重新加码。
明慕感觉今天也要睡不好了。
这些事不是代码,按部就班地敲上字符,等待系统上线,获得应当的工资,或者奖金。他身处高位,每一个决定都直接关系到最底层百姓的生活。
虽然知道任何事情都不能一蹴而就,但明慕总是想,为什么他不能一口气全部改变?
“好难熬啊。”他的声音很轻,近乎于无。
“小囝是不是很久都没关注西宁府那边了?前些日子,酒馆老板还托肖姨给我带信,问你今年夏天有没有新酒。”
因为这句话,明慕的思绪一下子被拽回了过去。
他睁开眼睛,想了半天,摇了摇头:“夏天其实可以泡青梅酒,但西宁府的青梅很少,专门去运会增加酒的成本,倒是没什么必要。”
“现在回想,那段时间倒是很轻松,虽然担心那一家子,但是起码不会这么烦心。”明慕躺在任君澜的腿上,从他这个角度,能看见对方的下巴。
前世好像有个说法,说这么看是死亡角度,若是连这个角度都能抗住,说明颜值能打。
明慕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只觉得澜哥几个角度看起来差不多,还是好看的。
“只有他们,没有我吗?”任君澜轻轻捏了捏明慕的腮肉,细腻柔软,几乎不想放手。
不过他记性倒是好得很,又要开始阴阳怪气,“臣以为,能在陛下的回忆中占据一席之地……”
“好了好了,当然是有你的。”
明慕倒是不觉得疼,只觉得痒痒,眉目流露出笑意,握住对方的手,不叫他乱动:“只是还没说到那边……”
“行,陛下说吧。”
任君澜维持这个姿势,好整以暇地盯着明慕。
被这么盯着,明慕反而说不出话了,总有种奇怪的羞耻感……
他恼羞成怒地坐起身,推开任君澜,哼哼着:“说什么说,不说了!”
再一扭头,打算用工作麻痹自己,最近事情多,可轮不上他在这谈情说爱……
……他的奏疏呢?
明慕一转头,发现书桌上空空一片,还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错觉了。
“你、你们……?”他狐疑地看向任君澜,又看向站在大殿侧边的阚英和小宦官们,沉下脸,“怎么这样,快点放回来。”
任君澜摇摇头:“你什么都想扛在身上,现在最重要的是休息。”
“我怎么有心思休息呢?澜哥,你知道吗……”明慕不免焦躁,一件件事和山一样压着他,每个季度都有重点,如果不在现在弄完,等到夏季来临,就没有精力继续跟进……
任君澜沉默地看着明慕,将人揽入怀中,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等明慕说完,整个大殿又静了下来。
胸腔里那颗不停乱跳的心似乎缓缓地安静下来了,明慕擡头,原先黑白分明的纯澈眸子染上了一层肉眼可见的惊慌,低声急促道:“我、我做错了吗?”
他觉得,既然自己有超越时代的见识,自然要承担大部分的责任。
“难不成那些官员都是摆设吗?”
任君澜缓缓开口,感受到怀中单薄少年的战栗,几乎叫他不忍开口。
假如……
假如他能早一些做梦就好了。
只需再提前一天,就能先接走小囝,将人藏在王府里。若燕都有人来,大可将其驱逐……让小囝永远接触不到那边。
假若他喜欢改善民生,西宁府自能让他随意施为,上下一心。他大可提出让西宁府自立,自去过他们的神仙日子。
怎么会如现在一般,叫小囝陷于泥沼,整日焦虑不安?
每日午夜梦回,任君澜都只恨,为什么只差了一天。
“小囝,你心有沟壑,想法与众不同。”任君澜缓缓开口,“可你是帝王,若事事自己担着,你会累死。”
“怎么会……我又不是傻子。”明慕不服气地嘟嘟囔囔。
任君澜只苦笑,是啊,怎么可能呢?
偏偏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一次。
“我将那些折子送去内阁。” 任君澜强硬开口,“小囝,他们当官的时间比你的年岁还要久,只要你给一个方向,他们能处理好。”
“可是……”
明慕有点不服气地擡头。
这话倒是没错……毕竟卜大人起码当了五十年官,他活了两辈子都没有这么久。
“可是他们不一定能理解我的意思!”
明慕振振有词:“况且只是最近才忙,又不是天天这样忙。”
越说他越理直气壮,仿佛自己才是有道理的一方,张牙舞爪地去锤任君澜,叭叭地说:“你不能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