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第九十七章(2 / 2)
小儿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父亲居然没有骂他?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直到离开父亲所在的正厅,他还有些茫然:“今日,大兄不是要说田地的变化吗?”
老爷家有千亩良田,在本地已经算是势大的乡绅。但多年下来,通过放利子钱收纳的田地,数起来居然有数百亩。
也就是说,起码有上百个人因为父亲家破人亡。
这些田地都被还了回去,家里的良田数量减少。要是让父亲知道,肯定要心疼,说不定还要拿他们出气。
他们已经做好了挨教训的准备。可是,就这么过去了?
兄长的经验要多一些,此时只微微摇头,道:“不会这么简单。”
父亲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不会这么简单就善罢甘休的。
他一定要闹出些大事。
这个预感很快在接下来得到了证实。
老爷开始邀请本地有名的读书人前来,又找了本地的其他乡绅,听戏、宴会,一次一次地从账房那里要银两,并将银两送给了这群人。
幼弟悄悄和他说过,里面有不少人是先生说过的,沽名钓誉之人。
早先考中秀才之后,就不再读书,吃住就在家中,自己则是天天外出饮酒作乐,写一些狗屁不通的文章。
提起这些人时,先生特地叮嘱过,要离他们远远的,不要被缠上。这些人像是吸血的蚂蟥,若是被缠上了,很难甩脱。
可他们想做些预防,也无济于事——父亲的行动一向不许他们打听,幼弟还在念书,兄长若是想收买父亲身边的人,也无从下手。
因此,兄长心中的不安预感越来越重。
直到某一日,他来到店中,发现伙计们的脸色都不大对劲。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大少爷,您、您去孔庙看看吧!”
大兄心里的不妙预感到达了顶峰。
南方文风盛,孔庙更是重中之重,但凡入学、科举,都会有人去孔庙祭拜,希望孩子能在读书上得写天赋,好好地考中。
去岁以来,南方倒是兴盛了算学之风,依靠这种偏门也能进入国子监,有些见家中孩子不喜读书的,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香火更盛。
总而言之,孔庙是一个很特殊、很庄严的地方。
现在……
他扭头出去,急急忙忙跑去了孔庙。
越往前,人越多,密密麻麻地绕着孔庙,外三层里三层。
里面发出一声冲天的哭嚎。
兄长从人群之间挤进去,见到里面的场景之后,简直两眼一黑。
父亲正跪在地上,抱着孔庙的排位哭嚎。
不仅是他,乡里稍稍有名的乡绅和读书人都在此处,哭声一阵接着一阵:
“苍天无眼……!”
“辛劳了一辈子,居然被人夺去了田地!”
……
先前看见的读书人,拿起写好的文章,一字一句地在外面念着,总体思想只有一个:他们委屈!
分明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却被官府扣押,不得不舍弃多年来辛辛苦苦攒下的田地!
官府无道!
燕都无道!
他们要为自己讨回一个公道!
兄长眼前一黑,要不是身后的伙计及时撑住他,说不定直接倒在了地上。
哭庙、哭庙……
怎么会是哭庙?!
在南方的富庶地区,哭庙是常见的手段。在先帝在时,苏州就常常出现哭庙之事。因为孔庙地位崇高,乡绅们往往能凝结本地的读书人,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官府也不敢慢待。只是他们哭的,基本都是朝廷切实存在的问题。
在哭庙之后,还会汇聚当地的百姓,集体向官府抗议,势必要他们低头。人多势众的“哭庙”往往能叫当地的官府妥协,满足他们的需求。
或许是尝到了甜头,这方法逐渐被滥用,许多当地乡绅若是对某件事不满,便会哭庙,不了解内情的百姓往往会被迷惑,跟着闹事。最有名的是某一年,因为觉得自己田地多,交的税多,便心生不满前来哭庙,最后官府叫他打了白条,其余税收则是压在普通百姓的身上。
总而言之,这件事已经脱离了最开始的申诉之意,逐渐偏向私利。
可是他们知道,普通百姓不知道啊!哭庙本来就是在繁华之地盛行,他先前只是听说过,本地还是第一次见。
陛下为百姓们讨回公道,不叫别人欺负。可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这些乡绅因为“慷慨解囊”素有善名,若是这些人迷惑了普通百姓,造成动乱,甚至叫官府收回成命,“归还”那些土地……
“去找县令!”
兄长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面,自己快要晕倒,却还是硬撑着身体:“我今日要告官!”
就算被说不孝也认了,不能叫父亲还留在外面,还是回去地牢吧!
甚至,连幼弟的科举他也没心思顾了,早点叫父亲去地牢中,冷静一段时间为宜。
只是没想到,周围的窃窃之语出乎了他的意料。
“真是鬼扯,这是在说谁?”
“当别人都是傻子呗,就他聪明。”
“县令早早就有了宣传,这种方式只是想要我们手中的田地而已,根本不是发好心,想要帮助我们。”
“你们、你们……”
兄长猛然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群,简直喜极而泣:“你们都清楚?可否详细和我说说?”
“陛下这么说的,一定没错。”有百姓虽然害怕他一路上怪异的样子,却大着胆子回答,“况且,陛下还说了,假若生了重病,可以去银行借钱。”
“那些钱没有利息,和这些人完全不一样。”
“就是就是。”
不得不说,明慕选择建立政府公信力简直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通过一年多的努力,又根据那些存单,将钱财还到百姓手中,他的声望达到了顶峰——
比起这些商人、地主、乡绅,他们更愿意相信陛下。
“那就好、那就好……”
这些日子要处理生意和田地,兄长每天忙碌不断,的确忽略了这些消息。
知道之后,他再看向孔庙之中哭嚎的父亲,心中陡然升起了一股嘲讽。
想必对方也不清楚这些,以为哭庙有用,才肆无忌惮地来到此处吧?
——
明慕在早朝上气不过,才说出了那番话,回头想想,倒是觉得自己冲动了。
这又不是东瀛,开个船直接过去了,而是在那么远的西洋,一路过去都要小半年了,士兵过去之后,士气都低迷,不大好打啊……
只是他将这些疑惑和太傅说过之后,遭到了对方无情的嘲笑:“陛下想得太多了!”
明慕:“什么?”
“这些可不需要陛下发愁,一应事情,全由朝堂之上决定即可。”太傅只道,“陛下在早朝上所说的,可引起不少武将的兴趣了,此番之后,一定有不少人等着毛遂自荐,愿意带着人去呢。”
如今新型练兵法传递至全国,军费也好好的,没有拖延。
总不能风头全叫武官抢去了!
况且,那些新式的船只火器,也不是人人都试过的,难免心生好奇。
“可是……路途这样远。”
“陛下有所不知。”
太傅找来先年间的文书,递给明慕看:“遇到这种情况,不必都叫盛朝的士兵出手,可以在当地雇佣。”
明慕:???
什么?雇佣兵?
这时候就有了?!
领先多少年啊这是……
再看递来的文书,才理解了太傅的话——
对于某些偏远地区,若是叫盛朝的士兵强行镇压,容易引发暴动。诸如云南、朝鲜乃至南诏。明慕先前只知道,针对这些地方的管理,都优先选择当地人。
没想到就连攻打,也选择当地人啊!
太祖年间就爆发过一次少数民族起义,用盛朝士兵不仅牺牲多,效果也不好。后来那个地方有本地人携带自己的追随者投降,重用了他们,才将叛乱顺利平息。
后来攻打倭寇的时候,也是任用了南诏人,让他们两边互相撕咬,甚至现在,南诏和东瀛都不和平。
“过些日子,陛下说不定能收到广州传来的消息,那边有不少的西洋人,很愿意为陛下排忧解难。”
盛朝此次出征,只是教训一顿,并不是真的占领——这么远的距离,占领了也没用,管不起来。
但对周围的效果来说,便是天大的好事。
他们完全可以利用这个时机,好好地割下大不列颠的肉,瓜分他们的舰队。也不用过多牺牲自己的士兵,而是跟着盛朝的行动就行。
一方能少出人手,一方能获得利益,可以说是两全之策。
本以为陛下了解这些,才在早朝之上说了那番话。
“陛下,今年咱们要好好补一补课了。”缪白忧心忡忡。
陛下有时候会冒出一些惊人的想法,细细想来,有不少过人之处。但有些时候,显得太缺少常识了些。
正统大道陛下是清楚了,于这些偏门,仿佛又不大清楚的样子。
明慕正翻看文书,闻言,诧异地擡头——
什么,有了早操还不够,还得加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