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第 47 章(2 / 2)
卫云章笑道:“爹,反正你我都不会查案,咱们都帮不上什么忙,就不想这些烦心事了,好不好?”
崔伦勉强点了点头。
卫云章又道:“上午外祖母也来看过我,也说了跟您差不多的话,还说不知道母亲看到我这样,她会不会难过。”
崔伦怔住,半晌后,才苦笑一声,说:“她大概对我失望透顶吧。”
“父亲,能不能再跟我讲讲您和母亲的事?还有我小时候的事情?”卫云章不确定崔伦之前是否跟崔令宜已经聊过这些,所以问得很是谨慎,“有时候我听卫家的人聊起他们的家事,我都觉得我插不进话。我想再听您多讲一些。”
听到卫云章的请求,崔伦默然许久,才哑着嗓子道:“从哪里开始讲起呢……就从我与你母亲相识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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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伦与陈瑛相识,是在一次诗会上。但严格来说,陈瑛本不该出现在那里的。
诗会是由京中的文人雅士自发组织的活动,也没有什么请帖,只不过在春日京郊占了块地,借了点曲水流觞的雅兴,大家呼朋引伴地来参加。
崔伦那时还不是书院院长,甚至连书院里的教书先生都不是,那年他才十九岁,还热衷于参加各种雅集,广交好友。这一次,他自然也是和朋友一起来参加的。
诗会中素来有斗诗的环节,一堆人沿着水滨围坐在一起,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可以借由诗词斗上一斗。因为规则不变,却要求参与者根据规则不断作出符合韵律的诗词,极容易耗空人的灵感,所以那一轮斗到最后,就剩崔伦和一个白面小生。
看得出来白面小生很想赢,崔伦故意逗他,装作想不出新诗的模样,却在众人兴奋倒计时、白面小生面露喜色时,慢悠悠地念出了早已打好的腹稿。白面小生脸色顿时一僵,却无法再在有限时间内追上一首,最终落败。
众人纷纷向崔伦敬酒恭喜,还有好事者给他簪了一朵花,等崔伦喝完一轮酒,撇开众人再看去时,却发现那白面小生不见了。
他问友人:“方才那位小兄弟呢?”
友人说:“不知道啊。”
他又问:“那是哪家的小郎君?才思敏捷,以前却从未见过。”
友人也不知,周围问了一圈,竟都不知。原来,那人竟是独自来参加诗会的,倒是稀奇。
没能交到他这个新朋友,崔伦略感遗憾,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又过了半年,京城里开设中秋灯会,崔伦与兄嫂侄儿们一起上街,却因人潮太多,不慎挤散。不过他都这么大个人了,也不怕走丢,便索性一个人闲逛。
逛着逛着,他看到有一家摊位的灯笼甚是漂亮。
既然是灯会,京城里自然不会缺漂亮的灯笼,但大多数灯笼都以精巧的工艺和新颖的式样制胜,而这家卖的灯笼,不仅工艺不怎么精巧,式样也只是最最普通的四方灯,它之所以能吸引崔伦的目光,只是因为最单纯的——画得好看。
白色的灯纸上,画着泼墨的山水;青色的灯纸上,画着静伏的蟋蟀;红色的灯纸上……画着金色的元宝树。
画灯的师傅似乎总能根据纸灯的底色,画出相对应的物事。虽然乍一看画得简单,但凑近了仔细观察,却能发现笔触极为细腻,而且似乎总能有点小巧思——比如在山水灯中,画了一轮圆日,而这圆日所在的位置,恰恰就是灯罩里的灯芯所在,远远望去,就好似真的有一轮发光的太阳自山水间冉冉升起一般。
摊位边还有几个人聚拢,显然对这里的灯感兴趣的不止崔伦一个。崔伦拿了个灯,问摊主:“请问这个灯怎么卖?”
摊主是个白发苍苍的佝偻老头,身边还跟了个啃手指头的小孩儿,闻言笑道:“十文一只。”
“啊?这么便宜?”崔伦惊讶。
老头道:“小人制灯手艺不精,只图个养家糊口的钱,叫郎君见笑了。”
崔伦将他仔细一打量,发现他确实只穿着粗布麻衣,身旁的小孩儿脸上也有点脏,还有些瘦。
崔伦纳闷:“这灯纸不是你们画的吧?是从哪里买来的吗?灯纸都不止十文吧?”
老头道:“郎君慧眼,灯纸确实不是小人画的。是这位心善的娘子,见我们祖孙糊口不易,主动说来帮我们卖灯笼。”
他偏了偏身子,崔伦这才发现,老头身后的阴影里还坐了两个女子,明显是主仆两人,主人娘子专心致志地在灯笼上画画,丫鬟则在旁边提着灯架。
她刚画好一只,提着灯笼看了一下,起身将灯笼递给老头,还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这只好像有点画歪了。”
老头接过,连连感谢:“娘子说的哪里的话,娘子如此帮小人,小人实在感激不尽。娘子画得又快又好,自从有娘子帮忙,小人的灯笼不到半个时辰,都卖出去十几只了!”
灯火辉映下,少女眉心一点红钿,腮边漾起两个圆圆的梨涡。
崔伦都看愣了。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接,少女朝他望来,四目相接,少女高高地挑起了眉。
仿佛灵光乍现,崔伦指着她,大吃一惊:“是你!”
是那个在春天诗会上只出现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的小郎君。
竟是女扮男装?!
少女转了转眼珠,似乎在思考怎么解释,但她还没思考完,便面色一变:“小心……”
晚了,后方一波人群突然像潮水一样爆炸拥挤开来,崔伦猝不及防被人一顶,整个人直接扑在了摊位上。
呼啦啦几声,摊位被他和身后的人群撞翻。崔伦被几根木架一绊,身体不受控地往地上摔去。
只听啪的一声,他提着的那只纸灯笼被他压爆了。
……而他也并没有摔在地上,而是压在了少女的身上。
薄薄的纸张、开裂的木条硌在二人胸口之间,翻落的烛火烫得少女惊叫。
交错的光影在人脸上浮动,两个人叠在一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崔伦最先回过神,惊慌失措地跳了起来,一边不停地弯腰道歉,一边试图扶少女起身。
少女抿着唇,无视他的手,背过身去,在丫鬟的遮挡下整理仪容。
崔伦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懊恼地在原地转了两圈,见少女还背对着他坐着,也不管卖灯老头说的“不用赔不用赔”,先往老头手里塞了一块银子,然后又靠近少女,试图道:“在下冒犯娘子,真的不是故意。娘子有没有受伤?要不去医馆看看吧?”
眼见少女肩膀颤抖,他还以为是她哭了,更加焦虑:“是在下失礼,娘子想怎么惩罚在下都可以。若是要登门道歉也行,在下姓崔名伦,娘子可以告知令尊令堂……”
“我知道你叫崔伦。”少女转过头,肩膀仍在颤抖,脸上却分明没有哭,而是在憋笑,“你这人总是欺负我,讨厌得很。”
崔伦愣了一下。
“之前诗会上,你让我在众目睽睽下输掉,今天灯会,你又害我出这么大的糗,你说怎么办?”
崔伦百口莫辩:“在下并不知道娘子当时……若知道娘子是女郎,在下肯定让娘子独占魁首。”
“我不要你让,没意思。”少女哼了一声,“算啦,技不如人,我服输便是。”
见她拍拍裙子要走,崔伦连忙追了上去:“娘子,娘子!那今天的事……”
少女回过头,冲他笑了一下:“不是说要登门道歉吗?今日太晚了,你明日再登门吧。我住在淳安侯府,记得要来。”
后来的后来,总而言之,他们成亲了。
婚后一年,陈瑛早产诞下一个女儿,取名令宜。因为早产,所以小时候总爱生病,费了夫妻俩不少精力。但好在崔家和侯府都不缺钱,将她如珠似宝地养着,女儿身体也渐渐强壮起来,健康长大。
她在同辈中行四,家里人都唤她四娘。她上面还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都是崔伦兄长崔保家的孩子,两家并未分家,都住在同一个大院里,孩子们经常一起玩耍,兄姊们都喜欢逗崔令宜玩。
她常常被兄姊们的恶作剧逗得大哭,但小孩子忘性大,哭完了没一会儿,又被哄好了,追在兄姊们屁股后头傻乐。
崔令宜三岁的时候,陈瑛说,想去江南游玩。
她是侯府之女,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没去过其他地方。而她又总在书上看到对江南的种种描写,一直心向往之。
崔伦也没去过,被妻子这么一怂恿,也起了兴趣。思考几日后,他觉得可以一去。
家里人不是没有劝过,说孩子还小,不宜出远门。但陈瑛听了心里不高兴,她私下里跟崔伦说:“四娘刚出生的时候,自然不宜出门。但再过几年,就该跟着兄姊们一起读书了,那时候便没空出门了,我总不能留她在家里,自己出去玩,对不对?可若再等她长大些,那就是大姑娘了,她若是跟我出门玩上几个月,只怕会让旁人觉得她不稳重,将来不好说亲。若是等到她嫁出去了,我不用管她了,那我年纪也大了,只怕腰酸腿疼的,玩起来也没意思。”
崔伦觉得甚是有理,江南路途遥远,很可能一辈子就去这么一次,那当然是要趁着年轻有力气的时候去。于是便劝了家里人几句,还是带着妻女上路了。
当然,他们还带了几个小厮和丫鬟。
他们一路玩了好几个城镇,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人情风光,大为满足。连随行的小厮丫鬟看上去都乐在其中。
变故发生在他们在江南待的第二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