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趁年华(11)(2 / 2)
明离急得团团转:“不,霸下不能离开瀛洲!”
“为何?”
“人类,会剥他的皮,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明离怒道:“还有黥灵,你忘了么?刺于魂魄的咒枷,不可救,不可解,人类,会把他变成奴隶!”
“我会让她发誓,以性命保护霸下安全。”
“她?”明离嗤笑一声:“金丹,护得了什么?”
“仅仅是如今只是金丹而已。”
明离焦躁地绕着池塘爬了半圈,似乎想下水,然而水面平滑如镜,池水似白澒,散发着皎洁的银光,终究未敢擅动,只得探出身子遥望着沉于水底的明月:“素娥,为什么?”
素娥沉默良久,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缓缓散开,好似一阵缥缈的穿林风:“明离,你亦活了千年,还没看清么。人类,天生就高我族一等。”
明离果然又炸了,愤怒地弓起脊背,喉间伞盖骤然撑开,身形瞬间暴涨了三倍不止:“胡言!人类,无鳞,无爪,无翼,无尾,弱不禁风,骨瘦如柴,高在何处?”
“高在世间生灵千千万,唯独人类最得天道青睐。”素娥道:“三岁开灵智,五岁可入道,百岁能升仙,除了人类,更有何族如此得天独厚?”
“那不过是……”
“这个小娃,能在你的追杀下活过十招,你可敢问问,她如今几岁?”
明离怒不可遏,喉伞剧烈震颤,发出了危险的沙沙声:“我未使出全力!”
素娥却轻笑一声:“事实如此,拒不承认又有何用。我生于此,长于此,此生从未踏出过瀛洲,然遗世独立终乃自欺欺人,我生之时,兽族仍遍布天下,而今却仅剩一座瀛洲,人族初登岛时,你我也不将其放在眼中,而今却不得不割一山让人,再过百年,焉知会是何等面貌?”
明离喉中咕噜作响,压抑着怒火道:“只要我等不死,人类便永不能欺侮瀛洲兽族,再过百年,千年,又何妨?”
“可是我等会死,终有一日。”
“休要胡言!”
“勾陈都会死,你我凭什么幸免于难?”
明离瞳孔猛地一缩,厉声高喝:“他不过在沉睡!”
“沉睡三百年?”素娥反问:“你心知肚明,明离,他的力量正在衰减,一去不返,勾陈山近来的暴动足以证明。”话音顿了顿,落寞地叹息一声:“勾陈……我族最后的擎天之柱,他若倾倒,瀛洲便如覆巢,纵然你我仍能自保,可族群未来已灭,再无法转圜。”
“旧柱将倾,却将新柱拱手赠人,什么道理?”
“并非,你瞧见了么,此子能吸纳混元杂气,与三千年前那人相同。”
“此乃逆天孽障!!”
明离总算听明白她的意思,怒吼出声,直震得洞穴瑟瑟发抖:“你疯了么?三千年前追随他的,都落得何等下场,你没听说?正因勾陈袖手旁观,未参与那场争斗,瀛洲才能存续至今!”
素娥波澜不惊道:“孽障与否,我不知道,我只知那或许是兽族最接近天道的一次,自此往后,再无那般威势。而人族,吃一堑长一智,创造出了黥灵术,令陆上百兽永无翻身之日……若我可以再选一次,我宁可参与那场争斗。”
明离气得浑身彩鳞光华流转,伞盖猎猎鼓动,直把清冽的池水蒸出了水汽:“我不会助你!”
“不必,你不妨碍我便好。”
明离压着声音嘶鸣了半天,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咧开嘴颌,龇出了满口尖牙,恶狠狠地瞪了朱英一眼,转头就走了,临走前还猛地一甩尾,“嘭”一声砸断了五六根岩柱。
朱英一声不吭地听他俩吵到现在,终于有机会发言,仔细斟酌后才恭谨道:“素娥尊主,您恐怕误会了,晚辈虽然与那位魔神拥有相同体质,但我无意行他之道,更不敢保证能护得霸下周全,您……”
“无妨,下来吧。”
池水自中心处荡开了一圈涟漪,天上的满月随即消失,仿佛解开了一道结界:“到我身前来。”
朱英稍一犹豫,还是依言走进了池水,才知那原来只是一道屏障,池下别有洞天,乃是一方盈满了月光的空腔,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灵气狂躁翻涌,汇成了烈风般的乱流。
“这是……”
“即便是我,也无法在两日之内吞尽,只得封印于此,慢慢消化。”素娥缓声道,没了灵力屏障掩饰,声音里透出藏不住的虚弱,仰头看向她,一双清澈圆瞳中光似月明,而暗似月影。
“……你果然不受影响。”
那不就跟受刑一样?还得不停地受上许多年,朱英心中不忍,御剑落地,又俯身一拜:“晚辈朱英,见过素娥尊主。”
素娥真身在兽族中并不算庞大,通体盈盈若白露,竟有几分清秀,又笑了一声:“人类素来最多虚礼,不必,此事是我有求于你。”
朱英迟疑道:“可是我……”
素娥已不由分说地吐出一颗剔透的水珠,从不同方向望去,似能看见阴晴圆缺:“拿去,在霸下壳上碾碎此珠,会将你们送出瀛洲,杳无踪迹。”
朱英哑然片刻,终究是上前一步,双手接过:“多谢尊主。”
无论如何,至少可以当作一道最终保险,倘若霸下当真数十年不能孵化,多留一条逃跑之路总没错。
素娥疲惫地伏低身子,阖上双目:“罢了,你走吧。”
朱英先被她所救,又拿了别人赠予的宝贝,见她疼痛难忍,心中十分过意不去,本想问问她能否帮忙,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却意外看见了一个古怪之物。
就在据此地不远处,从漆黑的火山石裂缝中伸出来了一枝漆黑的嫩芽,形似树枝,表面却光洁如玉,映出了清浅的月光。
那是……珊瑚?
朱英一路从火山口下至此地,还从没见过珊瑚,不如说她自踏入瀛洲以来,就从未在野外见过珊瑚,不免有些吃惊,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朱菀的胡说八道。
她当时说珊瑚是什么来着,龙女的信物?
见她僵在原地,迟迟不动,素娥终于起疑,撩开眼皮:“还有何事?”
虽然知道朱菀的话十句有八句是危言耸听,轻信不得,然而朱英犹豫片刻,还是问:“恕晚辈冒昧,敢问尊主,那是一株珊瑚么?”
素娥瞳孔一缩,眼珠骤然偏转,死死地盯住了那株不到三寸长的珊瑚,半晌噤声不言,洞内霎时间落针可闻。
朱英本来只是鬼迷心窍地一问,见她这般反应,顿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便听素娥喜怒莫测地沉声道:“你听说了什么?”
“只是传言,”朱英觑着她的神情,小心翼翼道:“晚辈听说在东海中,有一种妖怪,恰好是以珊瑚为……”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素娥猛地起身,张口喷出一道白练似的月华,朱英早有防备,反手抽剑劈断,头顶的结界却猛然剧震,她还没来得及抬头,一股熟悉的威压已悍然笼罩,杀意狂暴如刀,焚天烈日当空爆炸,朱英双目刹那失明,千钧一发之际,她的储物袋却自行打开,一道流光从中激射而出!
空间毫无预兆地水波般起伏,那道声势骇人的攻击一头撞入,居然就这么被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连一点火花都没剩下,唯余灼浪拍岸,吹得朱英的长发凌乱飞扬。
约摸两息过去,她视力方才恢复些许,拼命瞪大眼睛四处瞧,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青铜壶鸟飞在半空,滴溜溜地转个不停,一只手忽然从虚空探出,精准地捏住了壶鸟,随后自然而然地揣回袖中,闲庭信步般自空间裂缝走出,不是江清又是谁?
素娥双目圆睁,浑身绷紧,前肢直挺挺地撑起身体,压低声音戒备道:“……江清。”
岂止,朱英随后就看着那道裂缝跟下饺子似的,井然有序地钻出来一众不速之客,赤尾,崇华,一名不认识的女子,甚至严越也在其中,最后才是负责开门的倏忽,彻底看傻眼了。
江清却非常从容,仿佛早有预料,扭头道:“要从勾陈山内悄无声息地盗走霸下蛋,要么是神仙下凡,要么是监守自盗,我早已说过。”
崇华无言与素娥对视良久,终于不忍似的,别过脸黯然叹了口气:“我知道,我只是从来不曾,亦或不愿怀疑是你,素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