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三·趁年华(12)(2 / 2)
江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便是她告诉你的?难怪连你都会被蛊惑,妖言惑众,倒是贴切。”回眸望向几位兽主,平静道:“你们信她,还是信勾陈?”
此时与素娥争辩只会越辩越像狡辩,他干脆不予置评,搬出勾陈当定海神针,着实聪明,几位兽主各自对视一眼,比起兴风作浪的妖孽,自然还是守护瀛洲万年的神兽更有威信,崇华闭了闭目,压下心中惊疑,肃然道:“素娥,你神智已受侵蚀,必须立即抽身静养,得罪了。”
素娥目光如刀,森然逼视眼前相识千年的故友们,崇华与她对峙片刻,默然垂眸,缓缓抬起前蹄一踏,刺骨寒气霎时奔涌,素娥身下的岩壁应声迸裂,无数树枝似的极寒冰晶自地底钻出,疾速蔓生,虬结疯长成一座牢笼,明离不慎被一根细枝擦过趾端,顿时冻得一哆嗦,赶紧后退数步,扭头喷出一口离火取暖。
“我未曾疯,也未曾受骗,受骗的是你们。”
冰棱交错丛生,遮住了素娥的脸,唯余她的轻声诘问,字字泣血:“为何只有人能成仙?为何人族受尽偏袒?为何兽族不得反抗、反则为邪?三千年前我族的十万同胞是为何而战、为何而死?你们不曾疑惑么?”
无人回答,也无人能回答,无解的追问在洞穴中孤寂回荡,众兽半晌默默无言,仿佛在为谁哀悼。
然而谁也没料到,一声极轻的“咔擦”脆响突然打破了寂静,只见洞穴中央,坚不可摧的冰壁竟赫然裂开了条狰狞的缝!
所有视线瞬间齐刷刷地聚集在那道裂缝上,江清脸色骤变,拂袖一振,袖中飞出一道白绫,“啪”地将他身后两人背对背捆在了一起,朱英压根没反应过来,已被从脑袋顶至脚趾头裹得严严实实,眼瞎耳聋地塞进道裂缝里藏起来,活像个大粽子!
冰牢轰然炸碎,寂灭的白月光刹那铺满了洞穴内每一寸角落,伴随着一声荡魂摄魄的哀鸣,九千岁的月蟾仰天悲泣,眼眶竟淌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更为可怖的是她额顶,两块骨头肉眼可见地隆起,残暴地顶破皮肤,殷红鲜血汩汩涌流,却被白骨贪婪地吮吸殆尽,浸染成一种妖异的朱红,而骨角还在疯狂生长、不断分叉,转眼已至半人高,仿佛一对矗立的龙角!
赤尾大惊失色:“那妖孽?!”
江清疾掠上前,猛地拍出一道符张开结界,手背被狂乱的月光暴晒,悚然浮现出一团又一团指甲盖大小的焦死阴翳。
“她想自爆,快一起压制!”
风恙喉中“喀喀”作响,似乎咒骂了句什么,身形一闪闯入结界,一掌按进素娥眉心,九指作爪狠狠刺入皮肉,乌青的毒素旋即蔓延,飞速爬上骨角,与其中的力量搏斗,拔高声音怒骂:“素娥,你还记得你是谁吗?!”
素娥双目失了神采,仿佛一具傀儡,呆滞喃喃:“我知道……我是素娥……此生万载,不喜杀生,不念怨憎,唯愿四时和顺,同族安乐,可再长久守望万万年……”
“……可是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素娥骤然尖啸道,疯狂挣扎,满室月光如一池沸腾的银汞,岩被剥裂成石,石被湮灭成沙,碎石尘埃不受束缚地漂浮而起,均被镀上了一层熠熠的月辉,翩然浮游,恍然间好似天上月宫。
崇华的冰牢尚未成型便被摧毁,无法与她抗衡,一时间急怒攻心:“那妖孽是蓄意为之,想利用她摧毁封印!绝不能让她得逞,倏忽,把她挪去深海!”
倏忽亦是心急如焚,七阶灵兽自爆是何等概念?岂止封印会破坏,半个勾陈山都能被她夷平,更别提还不知她体内有多少未净化完的混元杂气!
“你当我不想?她修为暴涨,已与我相近,我动不了她!”
赤尾怒吼:“不行就杀了她!”
此言仿佛石破天惊,崇华神情一僵,没有应声,倏忽与风恙瞥了他一眼,也是心知肚明——四位兽主哪个不是历经厮杀的一方霸主,虽然遏制不住自爆,杀只月蟾却不成问题,只不过都知道崇华与素娥交情匪浅,没谁第一个提罢了。
赤尾獠牙毕露,声似炸雷般吼道:“崇华,休再犹豫!你下不了手,我来!”
江清额角青筋直跳,咬牙道:“谁来都行,能否快些,我支撑不了多久!”
明离在这群怪物里面俨然成了吊车尾,只比那两个塞进地缝里苟且偷生的粽子高一级,闻言瞳孔骤缩,似乎想反抗:“不……”
才刚吐出了一个字,就被狂蛇似的火尾当头一鞭,赤尾狰浑身爪牙皆为火烧不断、斧劈不伤的赤金精,就连尾端也覆金甲,说是一鞭,其实与重锤没区别,登时将明离砸得眼冒金星,话音戛然而止。
赤尾正憋了满肚子火无处发泄,五条长尾接连扫过,直把那大蜥蜴抽成了陀螺,翻着白眼不动了,这才罢休,而崇华也终于让步,叹息一声:“若非如此不可,便让我……”
话音未落,洞穴却毫无预兆地隆隆剧震,一人四兽顿时提起十二分的警惕,然而那震动却并非来自洞内,而是来自洞外,万丈深处仿佛有某物正在苏醒,激得整座勾陈山都开始瑟瑟发抖。
江清听那响动似乎源自地底熔岩湖,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心说难不成是算计小辈,遭了现世报,否则人怎能如此之倒霉?
一边焦头烂额地维持着结界,一边急切追问:“怎么回事?封印破了?”
崇华怔愣片刻,眸光忽然一亮,大喜过望:“不,是他——”
一股精纯至极的灵气自洞顶磅礴灌入,几乎只用了一瞬便归拢了混乱的月光,金银两色光芒巍然笼罩,交相辉映,陷入疯狂的月蟾霎时僵如木雕,骇人的灵力压制之下,已崩毁大半的内丹强行凝聚,而扭曲的龙角仿佛被巨斧斫断,“嘭”的一声粉身碎骨,化作了齑粉。
素娥灰蒙蒙的眼瞳倏然浮现一抹神采,迟缓地开口呢喃:“是……您?”
“是吾。”
一道苍老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与地火岩石融为一体,简直像是火山本身的低语,某种威严却不恐怖的气息浩然降临,顷刻间熔岩止沸,灼浪缓流,就连残余的混元杂气都被涤荡一清。
与此同时,山内山外,悬崖海渊,瀛洲万里疆土之内,凡有灵者皆仿佛察觉了什么,不约而同地停下动作,朝南方俯首叩拜,天地间一时万籁俱寂,草木噤声,风云敛息。
“辛苦了,睡罢。”
勾陈的灵气凝作一枚剔透的琥珀,华光流转,将素娥包裹在内,赐予她千年沉寂的安眠,又缓缓道:“崇华,赤尾,倏忽,风恙,久违了,经年可好?”
崇华与赤尾脱口就说好,到倏忽这儿,眼珠一转,狡黠答道:“若将最近十年剔除,那还算不错。”
风恙对此等粉饰太平的客套相当不屑,直言道:“你们仨得了吧,若是真好,也不会把尊主吵醒了。”
勾陈并非泥古不化之兽,问候正是为了听回答,不讲究人类那套刻板礼仪,听完“嗯”了一声,又转而道:“江清,你犹存于世,吾很高兴。”
江清躬身行礼:“尊主言重,才三百年而已,我寿数还有余裕。能活着再见到您,我也很高兴。”
“三百年……竟如此快么?”
勾陈若有所思道,山石震颤尚未休止,便听他道:“都下来罢,来地心见吾,吾有话要同你们讲。将那两名幼子也携来,吾想见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