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天子远谋,匹夫立志(2 / 2)
勇卫营淘汰,以队为单位。
他作为一个大同选来的选锋勇士,纵然再如何努力,也顶不住头顶队官太过废物!
可惜!可叹!
狗日的队官!狗日的刘若先!别让我在京中撞见你!
李麻子垂著他那双三角眼,面无表情,只是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拨动著弓弦,发出「
嗡、嗡」的轻响。
那弓弦震动的声音,仿佛是他此刻心乱如麻的写照,扰得人心烦意乱。
断筋折,犹可再续;一泄,万难再聚。
他们这一伍巧得很,都曾是边镇的悍卒,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硬汉。
那个陈结巴,不善说话,却拿过西虏三颗人头。
只是全拿去换了钱财,给老娘买药罢了,是故才仍旧是大头兵一个。
陈瘦子、孙胖子,两人虽然是出身京畿卫所,那也是轮过班军,到口外厮杀过的真汉子!
但此时此刻,所有人却都感受到了那股名为「失落」的寒意,正一点点侵蚀著自己的骨髓。
狗日的队官!
终于,一名坐营官拿著名册,来到了他们面前。」张福伍,出列!」
来了。
张福深吸一口气,松开按著刀把的手,带著手下四人,迈步出列,朝著营门方向走去C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烙得他心口生疼。
营门处,早已开辟出一条长长的通道。
通道中间,摆下了十余张桌案,桌后坐著一排小太监,身后则是堆积如山的崭新棉衣五人默默地缴了腰刀和弓矢,感觉身上一轻,心里却是一黯。
他们被引领到一张桌案前。
一名负责登记的太监抬头瞅了他们一眼,头也不回地朝后面吆喝道:「大字号两件,中字号三件。」
几名帮闲的杂役,立刻从棉衣山里掏摸出五件,往桌案上随手一扔。
那太监用下巴指了指棉衣,公事公办地说道:「拿走吧。穿了这身棉衣,去了京营,可别堕了咱们勇卫营的名号。」
五人默默拿起棉衣,入手厚实,料子是上好的棉布,绝非卫所、边镇之中那些烂货可比。
穿过这排桌案,前方又是一排长桌。
桌后是几口大箱子,箱子里金灿灿的,全是直五钱的金背大钱。
桌上,则摆著一吊一吊串好的钱串。
这名负责发钱的太监见了他们,点了五吊铜钱递过,脸上倒是有些笑意,口中说著与上一处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拿著吧。拿了这金背钱,可算是受了陛下的福气。去了京营,可别堕了咱们勇卫营的名号。」
张福一声不吭地接过钱,分给身后的四人。
一吊直五钱的金背大钱,市面上几乎可抵百文,已是不小的恩赏了。
然而众人却都宁可不要这份恩赏。
他们继续沿著通道再走几步,已是出了大营,眼前豁然开朗。
最后一张大长桌上,斟满了一碗碗澄澈的酒水,酒香四溢。
守著长桌的太监笑眯眯地一指,说道:「喝吧,宫里出来的上好御酒。喝完这碗酒,去了京营,可别堕了咱们勇卫营的名号。「
又是这句话。
一句接著一句,像是魔咒,更像是鞭子,抽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可这一次,张福五人却都停下了脚步,面面相觑,反而有些犹豫了。
李麻子看著那碗酒,眼神复杂。
那太监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地看著他们。
张福沉默了片刻。
突然,他上前一步,右手大拇指稳稳地按住那青瓷大碗的碗沿,端起,仰头,「咕咚咕咚」便一喝尽!
一股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瞬间点燃了胸中的万丈豪情与不甘。
他用力一扬手,便要将这大碗狠狠摔在地上!
「别摔!」
那名太监高喝声,「这是御赐的酒碗,摔了,可要把一吊金背钱全部赔上!」
张福扬起的手臂,在半空中微微一顿。
他看到了太监那张笑眯眯的脸,也看到了自己手中那只光洁的青瓷碗。
大丈夫志存高远,岂能为一碗一钱所缚?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
青瓷大碗被他狠狠地掼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他从怀里摸出那吊沉甸甸的金背大钱,随手一扔,扔在那酒桌。
「这碗酒,我张福,买下了!」
他声如洪钟,字字千钧!
说完,他猛地转过身,不再看那一片狼藉,也不再理会身后的惊呼与骚动。
他大步流星,朝著营外的集结点走去,脊梁挺得笔直,如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孙胖子四人面面相觑,看著张福决绝的背影,再看看地上散落的铜钱和瓷片,胸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火气,也「腾」地一下被点燃了!
「他娘的!」孙胖子狠狠一跺脚,将手中的钱串也扔到了桌上,「伍长说得对!这碗酒,俺老孙也买了!」
李麻子更是干脆,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同样狠狠摔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算我一个!」
张瘦子有样学样,摔碗,扔钱!
「还有我!」
四个人,四声脆响,四吊铜钱!
只有陈结巴,手掌将铜钱攥了又攥,最后还是叹口气,将碗小心放下,这才追了上去。
那桌后的太监束著手,看著这一幕,也不说话,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
集结点吵吵嚷嚷,一些人已被领著往京营去报导了。
五人却不管这些,只是将目光,一同望向了那座高高的点将台。
高台之上,陛下那身黄色的常服,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风,吹得陛下身后的大纛呼呼作响,那面「明」字大旗,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
张福的手,下意识地又按向了腰间刀柄,却只摸到了一片空空如也。
是了,刀和弓,出营就都已经上交了。
但张福的心中,却有另一把刀,在这一刻,正然出鞘。
「这天子亲军之中,安能无我大同张福之位!」
酒桌后那名小太监笑眯眯地望著他们远去,也不发火。
只是回头招呼杂役拿来簸箕清扫。
几名杂役,随手扫了两下,很快将碎瓷器拨到成堆的酒缸后面去了。
却原来此处,竟已堆了满地的碎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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