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开口坛子(一)(1 / 2)
漕江城几乎被出殡的鞭炮声震碎。
苏绣敞开漕帮总坛的大门,为苏络办了个声势浩大的葬礼,又是百人诵经念咒又是请巫师跳大神,码头上招魂的大戏整整连轴唱了七天,直到头七这一天热热闹闹地出殡。
昔日苏绣初掌漕帮,给她爹送葬时已是非同凡响,今日的苏绣更比六年前的风头更甚,那些受她施粥建棚之恩的百姓和流民,都自发地来给苏络送葬。
知州喻大人亦亲自上门吊唁,辖下的县令们甚至抢着扶棺举白幡。
他们都说苏菩萨的家人,就是他们的家人。
可笑的是,此时大街小巷及州衙前,仍张贴着苏络的通缉令。
对于人们来说,苏络是否与甄有德同流合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苏菩萨的弟弟。
可人们忘记了,苏菩萨之所以成为苏菩萨,是因为江南大灾,她对百姓的赈济方才得此美名,而江南大灾的罪魁祸首是甄有德,苏络做为师爷,为甄有德做了那么多假账,他又怎么能逃得了干系?
但人们并不觉得自己本末倒置,他们有着最简单的想法,那就是抱紧菩萨的大腿,就有粥喝有鱼棚住,不至于饿死冻死在逃荒的路上。
因而苏络出殡的队伍是愈来愈壮大,愈来愈热闹,个个悲天抹泪,如丧考妣。
苏绣更是向云中锦示威似地,故意领着送葬的队伍从州衙门前经过,停在门前多放了两大串鞭炮,吹吹打打哭哭闹闹盘桓了一柱香的功夫,见云中锦始终未露面,这才悻悻地离开,送苏络去海葬。
漕江人的规矩,横死之人只能海葬喂鱼,六年前的苏绣爹如此,而今苏络亦如此。
原本要送苏络离开漕江的小船,成了他最后通往大海深处的沉舟。
“阿弟,阿弟。”
苏缨原本就因阿爹的死受了刺激,而今再次送至亲之人离开,同样一幕在眼前重现,精神愈加恍惚不济,一会儿口中喃喃,“阿弟,饭做得了,快回家吃饭啦。”
一会儿又象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嚷嚷着“造孽,造孽啊”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苏绣无力亦无暇顾及苏缨,望着载着苏络的小船随波飘远又渐渐地沉入海中,她的心亦跟着一点一点往下沉。
童年的苏络在向她招手,她不由地一步步向海走去。
“帮主。”君无虞匆忙而来的唤声惊醒了她,随后在她耳旁低语了几句。
苏绣抹去了眼中的泪水,目光渐渐变得阴狠毒辣。
……
此时在谯楼边正举行着另一场葬礼,两名衙差将墓碑立好之后,就离开了,唯剩下云中锦一人在墓碑前久久地伫立。
她没有按漕江的风俗为陈克己进行海葬,而是将他葬在了谯楼边,且是最为显眼的位置。
一则,陈克己不是本地人,不必按漕江风俗入葬。
二则,云中锦要让所有漕江人明白,陈克己是个铁骨铮铮的好汉,是为缉捕苏络而牺牲的英雄,即便他的墓前冷冷清清,也依然比苏络显得高贵。
她抚着墓碑上新刻的“陈克己”三个字,忆起与他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
第一次在刑部见到他,便是先闻爽朗的笑声后见到人的。
印象中,他对她永远是大大咧咧地笑脸相对,无论她是刑部九品知事还是被贬街头捉贼,他都陪伴于左右。
此番奉旨下江南查案,他更是视她的使命为己任,一如既往地紧紧追随。
一开始,她对他是十分嫌弃的,可不知不觉中,他已成为她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她知道案子凶险,想过自己会因此而殒命江南,却从未曾想过,会把陈克己永远留在了这里。
陈克己对她向来坦率,能够让他有所隐瞒的,大概也只有他临终所说的,武姓高官,以及他的旧日恩主了。
陈克己的旧日恩主,乃已经告老还乡的前任户部尚书林荃,眼下户部由侍郎云知秋主持,相信他很快就会接任户部尚书之位。
虽然盐引成了甄有德敛财之器,但终究是户部签发的,这当中的因由与利益关系可想而知,她亦能理解陈克己为何对她有所隐瞒了。
与甄有德案相关的京城高官中有武姓,让她自然而然想到了自己的恩师,但她立即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恩师的为人她是知道的,向来严于律法一丝不苟,她还曾经打趣说恩师与刑部大门一样四四方方循规蹈矩,大门前的石兽有可能移位而恩师绝不可能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