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旧伤疤(1 / 2)
它不是在褪色,而是在被擦除。
像一幅数字油画上多余的笔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用像素级的精度一点点抠掉。
林工的指尖悬停在屏幕上方,周围控制中心里恒温空调的微风,此刻仿佛带着一丝来自深渊的寒意。
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那片诡异的空白,仿佛在凝视一个刚刚形成的、通往未知维度的缺口。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这种“减法”。
旧时代的“残响”擅长“加法”——在现实中增添不存在的幻影、多余的脚步声、无法解释的污渍。
但这种直接篡改物理定律、抹除既定存在的“减法”,意味着“它”正在学习和进化,开始掌握更底层的现实改写逻辑。
林工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默默将这个名为“东四环-H7”的智慧路灯监控节点标记为“待检修”。
随后,他绕开了所有常规的数据调阅通道,直接以系统管理员的最高权限,进入了存储该节点原始影像的底层服务器阵列。
他调出了这盏路灯自安装以来,所有在夜间自动触发“移动物体侦测”模式的录像片段。
日志显示,它在过去七个晚上,总是在凌晨两点零七分准时启动,对准同一个方向——不远处一座废弃铁路桥下的涵洞排水口——持续拍摄,每次生成数十张到上百张高度雷同的静态照片,然后自动停止。
系统判定为误报,因为画面中空无一物,连风吹动的树叶都没有。
林工将七个晚上的全部原始图像打包下载,导入自己工作站的专用分析软件中。
他没有去查看那些看似正常的画面,而是直接编写了一个小程序,将所有照片进行像素级差分比对,寻找其中最微弱的变量。
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数分钟后,屏幕上弹出了一个结果。
差异值最大的,是第三晚上的第三十七张照片。
林工双击打开。
画面依旧是那个幽深的排水口,水面平静,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
他将图像无限放大,焦点集中在水面倒影的一角。
在经过数十次迭代锐化和噪点剥离后,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终于显现。
那是一个蹲坐着的人影,轮廓呈现出不自然的锈红色,仿佛一尊由生锈铁水浇筑而成的人像,正低头凝视着涵洞深处的黑暗。
它没有实体,只存在于倒影之中。它没有移动,却触发了移动侦测。
“残响”在给自己拍照。
它在尝试通过现代光学设备,将自己从一个虚无的概念,“冲洗”成一张真实存在的影像。
林工知道,一旦一张足够清晰的、携带着“C7”信息的照片被系统确认为“真实存在”,它就等于拿到了一把钥匙,可以在这个由数据构成的世界里,自由行走。
删除?
不。
删除会在数据库里留下一个“已删除”的记录,一个空洞,反而会成为一个更引人注目的标记。
林工面无表情地开始编写另一段脚本。
这段脚本被伪装成一个常规的“图像优化插件”,功能只有一个:自动检索所有来自“东四环-H7”节点、且触发“移动物体侦测”的影像,强制叠加一层高密度的、模拟夜间雨雾环境的动态滤镜,并将照片生成时间戳随机前后偏移三到五分钟,最后将触发原因批量修改为“环境光干扰/镜头起雾”。
他将插件上传,设置为最高优先级自动运行。
做完这一切,他在后台的设备管理界面,悄悄关闭了“东四环-H7”节点的人工调阅权限,在关闭理由一栏,他用最平淡的语气写道:“该点位长期无效报警,干扰AI巡检效率,建议降级为非实时监控,待硬件更换后再评估。”
三天后,系统自动将那七个晚上生成的数百张“废片”打包,归档到一个名为“环境干扰样本数据库”的文件夹里,它们将作为AI学习排除错误信息的反面教材,永远不会再被任何人,或任何系统,作为“有效信息”进行调阅。
那抹锈红色的倒影,被彻底淹没在了数据的海洋深处。
与此同时,在百里之外的乡下,提前过上退休生活的王主任,正踱步到村口的小卖部买盐。
柜台的玻璃板下,压着各种褪色的糖纸和一张泛黄的地图复印件。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扫过,瞬间凝固。
那是一张上世纪七十年代的市政管网规划图,上面用潦草的红笔圈出了一个位置,旁边还写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大字:“灵异打卡点”。
而被圈出的那个编号,赫然是“C7”。
王主任心头一沉,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指了指货架上的盐,递过去一张零钱。
“老板,找我九块五就行。”
店主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嘟囔着转过身去翻找零钱。
就是这个间隙,王主任伸出布满老人斑的手,快如闪电地将那张地图从玻璃板下抽出,翻到空白的背面。
他没有带笔,便用自己的指甲,就着柜台上常年积攒的灰尘,在地图背面的相同位置,飞快地描摹出一个模糊的、没有标注任何文字的空白轮廓。
做完这一切,他又将地图悄无声息地塞回原位。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当店主转过身把一把硬币递给他时,他只是平静地接过来,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当晚,一群寻求刺激的年轻人,果真打着手电筒,嘻嘻哈哈地来到了铁路桥下。
他们对着涵洞拍着短视频,兴奋地解说着各种道听途说的鬼故事。
然而,他们镜头下的涵洞,除了潮湿和黑暗,什么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当他们把视频上传到网络平台后,所有涉及到桥体和涵洞的画面,都自动变成了一片模糊的马赛克,紧接着,他们的账号接二连三地收到了平台发来的“内容包含违规信息,已做模糊化处理”的系统通知。
几个人面面相觑,只觉得扫兴。
一周后,这个所谓的“灵异打卡点”因为“啥也拍不到”而热度骤降,很快便无人再提起。
风波看似平息,但林工知道,这只是开始。
几天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机相册开始出现异常缓存。
每隔一两天,相册里就会凭空多出一张他从未拍摄过的照片。
照片的内容高度一致:城市里某个井盖、某个阀门、或者某段管道的局部特写,拍摄角度刁钻而精准,像是有人潜伏在地下,用*****向上偷拍。
最让他感到脊背发凉的是,照片里的这些设备,都位于早已被物理封死的区域,外人绝无可能接触。
他尝试格式化手机,无效。
他更换了一部全新的、不同品牌的手机,并销毁了旧手机。
两天后,新手机的相册里,再次出现了同样风格的照片。
这不是病毒入侵,也不是黑客攻击。
林工立刻意识到,是某种执念在借用他的设备“显影”。
他作为“规则守护者”,本身就是一个高强度的“介质”。
“残响”无法直接在现实中成像,便试图借用他的身份和与他关联的电子设备,作为显影的“相纸”。
第七天,林工带着新手机,再次来到了安宁巷的泵站。
他没有躲藏,而是故意站在一处监控摄像头能清晰拍到的地方,举起手机,对着一面空无一物的墙壁,“咔嚓”拍了一张照片。
拍完,他立刻关机,将手机的SIM卡拔出,用钳子剪成数段,扔进了抽水马桶,一按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