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多路来犯虚与实(1 / 2)
安庆路,桐城新城。
残阳如血,将这座饱经战火摧残的寨堡映照得一片猩红。
城墙上下,空气中混杂着血腥、金汁、汗臭与火油燃烧后的刺鼻气味。破损的垛口处,折断的箭矢、碎裂的滚木与凝固的暗红血迹随处可见,无声地诉说着连日激战的惨烈。
“杀——!”
一名凶悍的元军锐卒借着同伴的掩护,嘶吼着攀上城头,手中短刀带着寒光直劈而下!千钧一发之际,一杆铁枪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将其死死钉在垛口上。
出手的正是守城主将奋武卫镇抚使汤和,其人眼角余光瞥见一名因恐惧而跌坐在地的民壮,左手粗暴地抓住其后领,发力向后一拽,将其拖离危险区域,同时怒骂道:
“娘的!发什么呆?捡起你的枪!不想全家老小给鞑子砍了,就给老子站起来杀敌!”
那民壮被这一骂一拽,才从生死一线的巨大恐怖中回过神来,连滚带爬地抓起掉落在旁的长枪,胡乱抹了把溅在脸上的温热血液,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谢……谢汤镇抚救命之恩!俺……俺刚才真以为要去见阎王爷了……”
汤和没空理会这名民壮的后怕,战场形势瞬息万变。
他反手抽出长枪,目光如电,瞬间锁定另一名刚刚冒头的元兵。那人正举着圆盾格挡箭矢,汤和枪尖一抖,避开盾牌防护,毒蛇般刺入其未及防护的小腿!
元兵惨嚎一声,身形踉跄,被旁边一名守军眼疾手快,一刀结果了性命。
暂时解除这段城墙的危机,汤和抹了把额头上混着血污的汗水,嘶哑着喉咙对身旁将士吼道:
“这边稳住!跟我去西面,那边吃紧!”
说罢,他提起已然有些卷刃的长枪,带着一小队预备兵,踉跄着冲向另一处杀声震天的缺口。
这座所谓的桐城“新城”,承载着太多的苦难与仇恨。
去年冬季,蒙元安庆路总管余阙,为剿灭活跃于此的“彭祖家”武装赵普胜所部,率大军猛攻桐城旧城,那场血战就对城墙造成了严重破坏。
然而,元军刚刚得手,尚未全部入城,汉军奋武卫便赶来过来,余阙见势不妙,仓促撤退前,竟悍然掳走城中残存百姓,并纵火焚城,企图将这座可能被汉军利用的桥头堡彻底化为废墟。
时值腊月寒冬,漫天大雪飘落,滚烫的城墙断壁遭遇冰冷的雪水,引发了更大面积的坍塌,昔日还算人烟稠密的桐城,几乎被从地图上抹去痕迹。
战后,汤和奉命在此地西北面一处相对背风的山坳,重建据点。说是“新城”,实则不过是一座规模稍大、更注重防御的寨堡。
去年的兵灾使得桐城境内百姓十不存一,土地荒芜,根本无法供养大军。堡内日常驻军仅有一千人,粮草还需依赖后方庐州路接济。
因此,汤和一直无力修复相对“庞大”的旧城,只能带人忍痛拆毁那些残破不堪的旧城墙,将可用的砖石木料全部运来,用以加固这座维系着前线希望的新堡。
石山称王建国后,奋武卫都指挥使吴六斤考虑到桐城直面安庆元军的巨大压力,特意向此地增派了一个营的战兵以及一批宝贵的粮草军械。
按照常理,凭借加固后的城防,充足的储备,以及一千五百余名汉军将士,坚守到驻防庐江的主力援军赶到,本不应该有什么问题。
但他们此番面对的是休养了大半年,憋着一股复仇怒火的余阙。
此人趁着元廷多路伐汉之机,几乎是倾巢而出,铁了心要先拔掉桐城这颗深深楔入安庆路的钉子,以雪前耻。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汉军训练有素,反击果决,依托城防给予元军大量杀伤;而元军则在余阙“退后者斩”的严令下,同样悍不畏死,攻势如潮。
双方都杀红了眼,伤亡数字在第一天就开始快速攀升。
如此惨烈的攻防战,持续了整整五天。城头上的守军肉眼可见地减少,每个人眼中都布满了血丝,体力与精神都消耗极大。
而最让汤和心底发沉的是,庐江方向的援军,至今不见踪影!
汤和开始有些慌了神,不敢再浪费宝贵的兵力与元军拼消耗,乃留下最核心的战斗骨干作为机动预备队,并动员城中所有能拿起武器的民壮全部动员起来,协防城墙。
这些民壮,他们的父母妻儿、亲朋邻里,大多在去年那场浩劫中死于余阙之手,对元军有着刻骨的仇恨,士气其实不错。
但他们未经战阵,面对真正血腥的厮杀,反应终究慢半拍。这些血性汉子不懂得如何有效躲避箭矢,常常成为元军弓手的活靶子;
而当凶神恶煞的敌人突然跃上城头时,他们更会因为极度的恐惧而瞬间僵直或慌乱失措,反而扰乱了老兵的防守节奏,导致城防多次出现险象环生的局面。
今日元军的攻势格外凶猛,一度有数十人成功登城,在城墙上开辟了小块立足点。
危急关头,汤和亲自率领预备队,如同受伤的猛虎般扑了上去。他身先士卒,枪挑刀劈,浑身浴血,硬是以惨重的代价,将突入的元军再次赶下城墙。
战斗最激烈时,他甚至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擦着颈边划过,死亡的气息如此之近。
城墙外,余阙同样在紧张观察着战局。目睹了今日最猛烈的一波攻势再次被击退,己方士卒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在城墙下,浓稠的血液几乎将墙根的土地浸润成了暗红色的泥沼。
即便以他的冷酷和决心,也不得不考虑持续高伤亡对士气的打击。终于,代表着收兵的鸣金声,带着几分不甘,在元军后阵沉闷地响起。
听到这声音,城头上几乎所有还站着的守军,都如同被抽掉了骨头般,瘫软下来。
汤和背靠着冰冷沾血的墙砖缓缓坐下,大口喘息着,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持枪的手臂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只想抓紧这短暂的间隙,恢复一点点体力,以应对元军不知何时会再度发起的猛攻。
但没过多久,负责瞭望的哨兵用嘶哑却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声音高喊起来:
“撤了!镇抚,元狗……元狗真的撤了!退回大营了!”
汤和猛地一个激灵,强撑着站起身,小心地从垛口向外望去。
果然,只见原本如蚁群般附在城下的元军,正保持着基本的阵型,如同退潮的海水般,缓缓向远处那座连绵的军营撤去。
确认今日的劫难总算过去了,汤和一直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他啐出一口带着血丝的唾沫,低声咒骂道:
“娘的……真他娘的悬,爷爷今日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他麾下的一名指挥使,脸上带着血污和疲惫,凑了过来,眼中闪烁着不甘与冒险的光芒:
“镇抚,一直这么被动挨打,弟兄们伤亡太大了!元狗连着猛攻了五天,肯定也疲了,戒备说不定会松懈。
要不……让俺今晚带一队敢死的弟兄悄悄摸出去,踹他娘的营寨,烧了他们的粮草,总能搅他个天翻地覆!”
汤和何尝不知道“久守必失”的道理?内心也渴望主动出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围困。
但他的目光掠过城外那依旧严整的元军大营,最终还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不可。”
汤和的声音因疲惫而沙哑,道:
“余阙用兵狡诈如狐,这狗鞑子去年解怀宁之围,就是靠袭营。后来,他带着那么多掳掠的桐城百姓撤退,耿镇抚率精锐追击,都没能占到便宜,还差点中了他的埋伏。
如今狗鞑子大兵围城,夜间的戒备只会更加森严。咱们现在就这么点家底,损失一个俺都肉疼,这城还怎么守?不能再行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