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火烧连营殷从道(1 / 2)
冬月初的淮北大地,万物肃杀。黎明前的黑暗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凛冽的北风呼啸着掠过空旷的原野,卷起地上的冻土与枯草,抽打在徐州城斑驳的墙砖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城外,是如同繁星般环绕徐州,连绵不绝的元军营寨。
徐州是脱脱南征的第一站,意义非凡。
对这些敢于扯旗造反且拒绝投降的汉人,他必须用最酷烈的手段予以毁灭,杀人盈城,筑就京观,方能以儆效尤,彻底震慑东南乃至大元各地的宵小之徒。
他不仅要夺下徐州,更要用无尽的鲜血与恐惧,碾碎所有反抗者的抵抗意志,如此才能减少后续大战的压力,速战速决。
为此,脱脱虽然派出了数支偏师攻取萧县、永城、睢宁等城,留在徐州城下的兵马却仍有近八万人,共立大小营寨五十余座,最密集处有内外四重,各营互为犄角,就是为防汉军突围而出。
徐州城内,气氛同样凝重。
殷从道按着刀柄,立于东门城楼暗影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城外元军营地的灯火布局。
他这几日异常隐忍,从未派兵出城袭扰元军,只是派出少量精锐潜出城,偷偷观察和记录元军的布防规律、巡逻间隙、营寨虚实,并画出一幅略显粗糙的敌军营地态势图。
“将军,弟兄们都已准备妥当。”
部将周显压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决绝。
殷从道缓缓点头,近七千汉军将士的命运系于他一人,由不得半分侥幸。
他深知元军各营寨之间虽有不小的空隙,小股精锐或可在夜间利用巡逻队的间隙潜行渗透,但想要将麾下大军全师而退,就不能指望敌人是瞎子和聋子。
大军突围,只能是硬闯!
而时机,是决定此战生与死的关键。
半夜发起突袭,固然有可能打元军一个措手不及,但风险同样巨大。
一旦被反应过来的元军缠住,数千人在黑暗中混战,极易失去指挥而溃散。就算顺利突破元军的重重围困,数千大军历经血战后,也可能会在黑夜中自行走散。
而拂晓时分,正是人最为困顿、警惕性最松懈的时刻。更重要的是,天色将明未明,既为大军发起突袭提供了最初的掩护,又能让部队在突围后迅速辨认方向,重新集结。
“开城门!”殷从道的声音不高,在这拂晓时分的黑夜中,却格外有穿透力。
沉重的城门门轴提前淋了牛油,被悄然拉开,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汉军将士如同暗色的潮水,有序地涌出城门,沿着预先侦查好的路线,向着东面亮起火光的元军营寨的方位沉默疾行。
人衔枚,马裹蹄,尽量不发出动静。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让每个人都精神一振,紧握着手中的兵刃,手心却因紧张而微微出汗。
接近到元军营地一箭之地,行在最前面的殷从道停下脚步,其后的将士也依次摸黑停下。他迅速召集周显、唐胜宗等核心将领,在微弱的天光下,进行最后的战术布置。
“看前方,这三处营寨,呈‘品’字形分布。周显,你率本部人马攻北寨;唐胜宗,南寨交给你;中间那座最大的主营,由我亲率中军攻打。
记住,我们的目标是穿营而过,不是歼敌!冲进去后,只管砍断缆绳,放火烧营,制造混乱!一旦穿营而过,立即攻打第二重营寨,绝不可恋战!”
此战,脱脱采取“围三缺一”的战术,虚留紧靠黄河的北面,黄河上还有元军的运粮船封锁水面,实际是死路,不用考虑从此面突围。
最佳路线是顺风又顺路的南面,但元军在此处的兵马也最为雄厚,有四重营寨,且王宣所部轮番掩护火炮连夜轰击城墙,一直有兵马盯防,汉军才开城门就会被元军反突击。
其次是西面,地势相对开阔,但此处是脱脱大营所在,元军警惕性最强,也不用考虑。
殷从道选择从东面突围,此面因背靠黄河,元军只设置了两重营寨,却因要向东杀穿元军营地,再转向南面冲击可能反应过来的元军,非常凶险,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的目光扫过麾下众将年轻而坚毅的脸庞,语气中已经带上了一丝决绝:
“咱们破营而出后,天色也差不多要亮了,你们需迅速向我的将旗聚拢。若我被元狗缠住,便为大军殿后,你等万不可回身救援,须速速南撤,赶往宿州,薛总管会来接应你等!”
周显与唐胜宗闻言,脸色皆是一变。
他们深知殷从道在石山心中的地位,担心主将一旦失陷在元军营中,二人就算不会被汉王追责,以后恐怕也很难再受到重用,赶紧低声表态要与殷从道共进退。
“将军!这怎么行!”
周显急道,声音有些发哽:
“咱们怎么能抛下将军独自逃生?!”
唐胜宗也急忙跟着表态:
“是啊!将军!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
“住口!”
殷从道挥手打断了二人说的话,沉着脸道:
“从道年近五十得遇明主,方能统领一军,此生早已无憾!
但此战关乎我军存续,非为一人生死!脱脱非易与之辈,我军能否突围,全凭将士们心中一股锐气,必须全力以赴,一往无前!无论谁陷在敌阵,余者皆不可犹豫徘徊,坏我大事!”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卖旧主左氏献合肥城后,他的名声就臭了,正常情况下,此生再难有大作为,殷从道本已心灰意冷,是石山的知遇之恩让他重燃斗志,他确有效死之心,
但他此战也绝不是一心求死,若能生还,他还要继续为汉王征战天下,看着汉军的旗帜插遍中原和岭北。
周显见殷从道意已决,知道再无转圜余地,脸上闪过决绝之色,抱拳沉声道:
“将军放心!末将若是冲不出敌营,便为大军殿后!”
唐胜宗慢了半拍,也赶紧跟着表态:
“俺……俺也愿意为将军殿后!”
殷从道看着这两位忠心耿耿的部下,心中亦是一暖,他伸手用力拍了拍二人的肩膀,脸上挤出一丝豪迈的笑容:
“都别说丧气话!今日是咱们突围脱困之日,也是我军破敌立威之时,便要让脱脱见识见识,咱们淮西儿郎的勇烈!去吧,依计行事!”
汉军选择突袭的时机非常好,元军值守兵马在冬月初的寒夜中紧张了盯守了一宿,眼见天色将明,伙头军都已经开始烧火做饭,徐州城中的汉军又全无动静,警惕性大减,倦意上涌。
不少人抱着武器打盹养神,一些巡逻队干脆回到营内避风,就连南城墙外响了一夜的火炮声,也似乎拉长了间距。
“什么——啊?!”
到底是数千人的行动,殷从道所部刚刚靠近元军营地,便被迷迷糊糊的哨兵发现,但为时已晚,此人刚刚喊出声,便被十余支箭矢攒射,当即跌落箭楼毙命。
黑暗中,殷从道举起长枪,高喊一声:
“冲进去!”
元军营寨前其实还有十余具沉重的拒马,但在数千兵马面前,这点防御工事根本不够看,早有身手敏捷的将士绕过拒马打开营门,后续力士也协力移开拒马,大军随即一拥而入。
“杀啊!”
殷从道所部有四千人,其中两千精锐由他统率,一路砍断营帐缆绳,放火烧营,另两千人从营寨左右两侧绕过,边跑边大声鼓噪,并向营中丢火把扩大混乱。
元军或被活活烧死,或慌乱中钻出营帐被呼啸而过的汉军将士杀死,营中入目所见,尽是烈火和无头苍蝇般乱窜的元兵,惨叫声、哀嚎声、烈火噼啪声连成一片。
好在汉军的首要目标是制造混乱,直接制造的杀伤并不多,等侥幸活下来的元兵聚拢到军官旗下,汉军早已穿营而过。
此前绕营而过的汉军将士因速度更快,体力也更加充足,改做攻坚主力,迅速攻破并冲入第二重营寨,殷从道等人穿过第一重营寨,就紧随其后冲入营中。
若是换在两年前,如此凶猛的突袭,元军有极大概率会当场崩溃,但战乱已经持续了三个年头,交战各方在频繁的战斗中被淘汰,或者快速成长,早非昔日可比。
第二重营寨中的元军终究有少许反应时间,虽然依然没能守住营门,却有部分反应快的军官聚集了少量元兵,或向中军方向快速靠拢,或在途中结阵试图阻击,汉军的突入速度顿时慢了下来。
……
徐州城南,元军火炮阵地上,又是另一番光景。
王宣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皮袄,将冻得有些发麻的双手凑到嘴边,用力哈了几口热气。
他负责护卫被太师视为“破城利器”的炮营,二十门火炮断断续续的轰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头脑也有些发昏。
前方的炮手们更是疲惫不堪,在初冬的寒夜里,不少人却只穿着单薄的号褂,额头上因持续的体力劳动而冒着热气。火药燃烧后留下的刺鼻硫磺味弥漫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一名年轻的小校凑过来,递上一个水囊,低声道:
“元帅,喝口酒暖暖身子吧,这天快亮了,城头上的贼人怕是连头都不敢冒了。”
王宣接过水囊,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劣质的烧刀子,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他抬眼望了望依旧死寂的徐州城头,又看了看东方那迟迟不肯亮起的天空,心中暗忖:
“这殷从道倒是沉得住气,被太师如此猛攻,竟能隐忍至此。今日,怕又是一场苦熬……”
他这个念头还未落下,目光不经意间瞥向城东方向,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城东天际,不知何时已映出一片跳跃的异样赤红!
此时还未到破晓,那也绝不是晨曦,而是……火光!而且不止一处!王宣竭力从嗡嗡作响的耳鸣状态中平复心情,捕捉东面那如同蜂群躁动般的鼎沸人声!
“不好!城东有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