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新年,家宴,众叛亲离(1 / 2)
除夕,海州。
共和国的心脏,这座由钢铁与蒸汽构筑的巨兽之城,即便在深夜,依旧灯火通明,巨大的烟囱向天空喷吐着工业的呼吸。
然而,在城市一隅,沐府的小院,却显得异常安静。
没有奢华的张灯结彩,仅在门前挂着两盏寻常的红灯笼,在寒风中微微摇曳,透着几分与这座城市的快节奏格格不入的冷清。
当沐瑶乘坐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时,早已等候在院内的沐王氏和沐风,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难言的情绪。
这几个月,沐瑶的情况很不好。所有人都知道。
陈庆之的工农革命军,在晋州和蜀州打开缺口后,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他们占据了天胡草原,获得了源源不断的战马与兵源;郭勋奇的“叛军”在南洋神出鬼没,像一把毒匕首,搅得共和国的资源生命线不得安宁;甚至连遥远的欧罗巴大陆,也出现了陈庆之的“星火”,与伊丽莎白女王的新政权展开了游击战争。
总统沐瑶,这位曾经令世界为之颤抖的女人,如今四面楚歌,内忧外患,仿佛随时可能被自己亲手点燃的烈火吞噬。
家宴的气氛,随着沐瑶的落座,变得死气沉沉。
沐王氏强撑着笑容,不断为她布菜,口中说着些无关痛痒的家常。沐风则全程沉默,只是偶尔抬眼,看着女儿那张过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倦容的脸,手中的酒杯捏得死紧。沐瑶的生母沐柳氏,更是从头到尾低着头,不敢看她一眼,只是默默垂泪。
一顿饭,在压抑的沉默中,食不知味地结束了。
春禾为沐瑶端上清茶,沐瑶捧着温热的茶杯,目光扫过眼前三位至亲,他们鬓角的白发,眼中的忧虑,都清晰地映在她的瞳孔里。
“父亲,母亲。”
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块巨石砸入寒潭。
“找个机会,离开海州,离开共和国吧。”
“啪!”沐风手中的茶杯,应声落地,摔得粉碎。
沐王氏和沐柳氏也猛地抬起头,满脸震惊与不解。
“瑶儿,你……你说什么?”沐王氏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说,你们该走了。”沐瑶放下茶杯,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大哥沐渊亭走了,庞万里走了,陈庆之也走了。我沐瑶,早就是一个众叛亲离的人。”
她看着他们,那双曾让无数人恐惧或崇拜的眼眸里,此刻竟空无一物。
“所以,我已经不需要家人了。你们,也都该走了。”
“混账!”
沐风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这个一生迂腐守旧的老人,此刻须发皆张,双目赤红,指着沐瑶,浑身都在发抖。
“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
他一步步逼近沐瑶,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与愤怒。
“当初,你明明可以登基称帝,做这天下的女皇!你却偏要闹什么狗屁革命!现在好了,你把自己逼到这个份上,逼得所有人都离你而去,你满意了?你何必呢?”
“瑶儿……”沐王氏也红了眼眶,走上前拉住沐风,却也是泪眼婆娑地看着沐瑶。
看得出来,这位严厉的父亲,是在心疼。
心疼他这个,将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的女儿。
沐瑶静静地听着父亲的咆哮,没有反驳,也没有动怒。她只是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为她痛心疾首的男人,心中那片早已冰封的湖面,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她知道,这是父爱。是这个世界上,她仅剩的,却又必须亲手斩断的,最后的温暖。
面对沐风的质问,沐瑶沉默了许久。
夜风从敞开的厅门灌入,吹动她耳边的碎发,也吹得桌上烛火摇曳不定,将她的影子拉得忽明忽暗。
“父亲,”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您说的没错。”
“一开始,我也很怀疑,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望着窗外那片由无数灯火构成的钢铁森林,眼神悠远而又疲惫。
“我强行将一个延续了千年的封建社会,扭转了方向。我用最血腥的手段,推行所谓的民主自由。我用最冷酷的方式,催生了工业革命,将这个国家,变成了如今这副……不伦不类的模样。”
她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我看着那些麻木的工人,看着那些依旧渴望着有人跪拜的‘新贵’,我也会想,我是不是错了。人刻在骨子里的奴性,或许真的太难消除了。我所做的一切,可能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沐风愣住了,他没想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这不像是那个永远自信、永远掌控一切的铁血总统。
“那你……”他刚想说什么,却被沐瑶抬手打断。
“可是,当我去了朝和,当我踏上欧罗巴的土地,我确定了。”
沐瑶转过身,她的眼中,那丝迷茫与自我怀疑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性的,冰冷的坚定。
“父亲,您知道吗?在朝和,在欧罗巴,他们也在发生着变化。他们的君王,他们的学者,已经开始仰望星空,探索世界的真理。他们的工坊里,也已经敲响了工业的雏形。”
“倘若,我没有做这一切。倘若,炎黄还处于大周那个腐朽的封建时代。那么,再过一百年,两百年,最多三百年……”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凌厉,如同出鞘的利剑。
“当他们的蒸汽铁甲舰撞开我们的国门,当他们的火炮轰塌我们的城墙,当他们的士兵用我们听不懂的语言,在这片土地上肆意烧杀抢掠的时候!到那时,我们用什么去抵挡?用我们引以为傲的诗词歌赋吗?还是用那早已腐朽的祖宗之法?”
“到那时,昔日的天朝上国,只会沦为任人宰割的鱼肉!我们的后代,只会被外族践踏、羞辱、欺凌,永世不得翻身!”
一番话,如惊雷贯耳,震得沐风和沐王氏脸色煞白,呆立当场。
他们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看到的,是眼前的战火纷飞,生灵涂炭。而沐瑶看到的,却是百年之后,整个民族的生死存亡。
“所以……”沐瑶的目光,再次落回沐风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歉意,和更多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现在的一切牺牲,都是值得的。”
“我沐瑶落得如今这个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下场,也是值得的。”
“因为我用我的罪,我的骂名,为这个民族,争取了至少一百年的时间。我用我的双手,将它强行推上了牌桌,让它拥有了和未来那些豺狼虎豹,同台竞技的资格。”
她的话说完了。
厅内,一片死寂。
沐风张着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干涩得发不出一个音节。他看着眼前的女儿,忽然觉得无比陌生。
这不再是他的女儿,这是一个背负着整个民族百年命运的幽灵。
沐瑶没有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
她对着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郑重地行此大礼。
“父亲,母亲,你们多保重。”
说完,她直起身,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转身,走入了那片深沉的,属于她的无边黑夜。
小院门口,黑色的轿车无声地启动,汇入城市永不停歇的洪流,消失不见。
院内,沐风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地坐倒在地,老泪纵横。
他终于明白,他不是失去了一个女儿。
而是这个世界,用一个女儿的血肉之躯,为自己,铸就了一块通往未来的,冰冷而又沉重的墓碑。
轿车驶离,那两盏孤零零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摇曳,光晕微弱,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沐府的小院,彻底陷入了死寂。
沐瑶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看着后视镜里,那扇门,那个院子,越来越小,最终被城市的钢铁霓虹彻底吞没。
直到再也看不见。
……
总统府,办公室。
春禾为沐瑶换上了一杯热茶,室内的温暖驱散了她从外面带回的一丝寒气。
“总统,”春禾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刚刚收到港口和军研所的紧急报告。”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沐……沐老先生他们,已经登舰离港。随行的,还有北辰少爷。他……他还带走了一支完整的远洋护卫舰队,以及……军研所关于‘盘古’二代坦克和‘开拓者’三代战机的所有机密设计图纸和核心技术人员。”
春禾说完,便低下了头,不敢去看沐瑶的表情。
家人叛逃,舰队被夺,核心机密外泄。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一次足以动摇国本的,最彻底的背叛。
然而,沐瑶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个傻小子……”
她低声自语,像是在说给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
“总算……学会自己动脑子了。”
春禾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错愕。
沐瑶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春禾那张写满不解的脸上,忽然问道:“春禾,他们都走了。现在,轮到你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你想走,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拿着我的手令,没有人敢拦你。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买个庄园,嫁个好人,安安稳稳地过完这辈子。”
春-禾的心猛地一颤。
她看着沐瑶,看着这个端坐在权力之巅,却比任何人都要孤独的女人。
她忽然笑了,那笑容干净而又纯粹,像冬日里破冰的溪流。
“总统,我不想走。”
她上前一步,为沐瑶续上热水,动作轻柔而又坚定。
“奴婢自景阳宫起,就跟在您身边。从贵妃到议长,再到总统。奴婢见过您在午门前斩杀国公之子的决绝,见过您在太和殿上逼退君王的霸气,也见过您在海州港独自眺望远洋的孤寂。”
“奴婢知道,您现在需要我。”
沐瑶沉默了,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春禾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他们都说您是独裁者,是暴君,是魔鬼。他们说跟着您,是一条死路,最终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一同下地狱。”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可是,奴婢想亲眼见证。”
“见证您口中那个,人人如龙的新世界。”
“见证您,真正完成这桩伟业的,那一瞬间。”
“所以,就算是地狱,奴婢也跟您一起去。”
办公室里,寂静无声。
许久,沐瑶才缓缓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春禾的肩膀。
她的掌心很暖。
“看来,我还不算真正的,众叛亲-离。”
她轻声说,那双空无一物的眼眸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暖意,如寒夜里燃起的最后一簇炉火。
随即,那丝暖意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冰冷的锋芒。
沐瑶站起身,重新披上那件象征着最高权力的,绣着五星徽记的黑色总统制服。
“走吧,春禾。”
她走向门口,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威严。
“去国会大厦。”
“算算时间,那群等不及的鬣狗,应该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审判席。”
黑色的轿车,如一把利刃,划破海州的夜色,径直驶向那座灯火通明,象征着共和国最高权力的殿堂。
车还未到,鼎沸的人声便已穿透车窗。
国会大厦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无数记者架起了长枪短炮,更多的是被煽动起来的,愤怒的民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