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第一笔(2 / 2)
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皮甲上还沾着点点已经发黑的血迹,像是甩不掉的污点。
重盾被他随手杵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人却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背微微佝偻着。
扎克站在他旁边,没说话,只是冷眼旁观。
他能清晰地“尝”到从石盾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味儿——浓烈的自责里混杂着迷茫,像一坛被打翻的、正在迅速变质的苦酒。
之前那点坚不可摧的劲儿,裂开了一道明显的缝。
“我…我去把报酬结算了。”
石盾终于动了,声音沙哑得厉害,甚至没看扎克,转身就朝着任务发布点走去。
那背影,看着比来时沉重了十倍不止。
扎克没跟去。那点微薄的报酬,他根本看不上。
他此行的“报酬”,已经预支了——石盾信念动摇时逸散出的那股高质量绝望,让他体内的影核都雀跃了几分。
他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看着石盾拿着少得可怜的能量碎片,失魂落魄地走向“老兵之家”酒馆的方向。
看来是想借酒浇愁?或者,是去面对那些可能询问同伴下落的、同样挣扎在底层的老家伙们?
扎克嘴角扯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去吧,去感受一下那种无力感,去听听那些哀嚎和质问。让裂缝变得再大一点。
他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转身去找了老鬼。
老鬼这老油条,消息灵通得像地沟里的老鼠。
扎克找到他时,他正跟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低声交易着什么,见扎克过来,赶紧把那人打发走,脸上堆起笑:
“扎克先生,您回来了?事情还顺利?”
扎克没回答,直接扔给他一小块能量碎片:
“帮我散布个消息,要快,要悄无声息。”
老鬼接过碎片,眼睛一亮:
“您吩咐!”
“就说,‘石盾’接了个护送老弱的活儿,结果在外面遇上了大麻烦,死了三个,就他和另外两个人跑了回来。
原因嘛…可以说他为了保全自己和亲近的人,判断失误,或者…干脆就是没护住。”
扎克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老鬼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露出一个心领神会的猥琐笑容:
“明白!明白!扎克先生您这是…要高屋建瓴啊!
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保证用不了半天,集市底层该知道的人都会知道,而且版本绝对够‘精彩’!”
扎克点点头,没再多说,转身离开。
流言蜚语,尤其是针对一个以“信誉”和“保护弱小”著称的人的负面流言,在这片绝望的废墟里,传播速度比瘟疫还快。
它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点恶意的揣测和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能像毒藤一样缠绕上去,慢慢勒紧,直至窒息。
做完这件事,扎克才不紧不慢地朝着“老兵之家”酒馆走去。
还没进门,他就听到了里面比往常更加嘈杂的议论声。
他推门进去,嘈杂声稍微低了一点,不少目光或明或暗地扫了过来,又迅速移开,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好奇、猜疑,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石盾坐在他常坐的那个角落,面前摆着的不是清水,而是一杯浑浊的烈酒。
他低着头,盯着酒杯,仿佛能从那浑浊的液体里看出花来。
他周围空出了一小圈,没人靠近。之前那些受过他恩惠、对他笑脸相迎的人,此刻眼神都有些躲闪。
扎克能“尝”到弥漫在酒馆里的那股微妙情绪——对石盾能力的怀疑,对他“光环”破灭的快意,以及事不关己的冷漠。这些负面情绪丝丝缕缕,虽然稀薄,却让扎克感觉很舒服。
他走到吧台,也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劣酒,就在离石盾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默默喝着,耳朵却捕捉着周围的议论。
“…听说了吗?石盾这次栽了…”
“死了三个!都是跟他出去的老家伙…”
“说是遇到了能量泄露?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没顶住,自己先跑了…”
“啧,以前还觉得他多厉害,多讲义气,看来也就那样…”
“这鬼地方,哪有什么真好人…”
议论声不大,却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过来。
石盾握着酒杯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猛地仰头,将杯中那劣质烈酒一口灌了下去,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冰冷的寒意和屈辱。
他想反驳,想告诉那些人不是这样的。
但他张不开嘴。人确实是在他眼前死的,他确实没能护住所有人。
任何辩解在这种血淋淋的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酒馆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头发花白、眼睛通红的老太太冲了进来,她踉跄着跑到石盾面前,声音尖利带着哭腔:
“石盾!我男人呢?!老李头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这是那个死在能量冲击下老者的老伴。
石盾身体猛地一颤,抬起头,看着老太太那充满绝望和质问的眼神,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说啊!你把他带出去,怎么就你回来了?!你答应过会保护好他们的!”
老太太情绪激动,伸手就要去抓石盾的衣领。
旁边有人看不过去,想上来劝,被老太太一把推开。
石盾任由她撕扯着,像个木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裂痕在不断扩大,蔓延。他能感觉到周围那些目光,如同实质的压力,将他死死按在原地。
扎克坐在不远处,慢悠悠地喝着酒,感受着从石盾身上汹涌而出的、混合着痛苦、屈辱、自责的绝望洪流,如同品尝着最顶级的烈酒,辛辣,醇厚,后劲十足。
这第二笔,效果不错。
流言的腐蚀,幸存者家属的当面质问,周围人态度的微妙变化…这一切,都在无声地瓦解着石盾赖以生存的“信誉”和“责任感”的基石。
让他开始怀疑自己坚持的意义,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保护任何人,怀疑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善良和承诺是否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扎克放下空酒杯,站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酒馆。
舞台已经搭好,演员们正在自发地演绎着悲剧。
他不需要一直盯着,只需要在关键时刻,再轻轻推上一把。
接下来,该考虑下一步了。
是让这“背叛”来得更直接一点?还是,给他一点点虚假的“希望”,再亲手掐灭?
扎克走在集市混乱的街道上,眼神冰冷而专注,如同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在构思着他那幅名为“石盾”的、注定充满痛苦与绝望的杰作的下一笔。
他感觉,自己离“痛苦画家”的境界,又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