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潜行(4)(2 / 2)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可老头子太不中用了……我还未来得及照顾他,让他享享清福,他就……死了。”
最后那个“死”字,他说得很轻,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了寂静的心湖。
蝴蝶忍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他话语里那份深藏的、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正视的悲痛与遗憾。她轻轻握住了他有些发凉的手。
然而,她所不知道的是,在这份看似清晰的追忆之下,隐藏着更深、更黑暗的漩涡。
他选择性遗忘的,并非仅仅是师父的死亡。
他遗忘的,是自己无法承受再次失去重要之人的巨大创伤,那份痛苦扭曲了他的认知,让他潜意识里创造了一个“新的人格”——
一个冷酷、残忍、以纯粹的恶和无意义变强来填充内心空洞的怪物,用以替代那个原本或许还残存着柔软与善良的、真实的自己。
他将师父的死亡归咎于自己的“畜生”行为,用无尽的杀戮和追求力量来麻痹自己,仿佛只要足够强大,足够邪恶,就能不再害怕失去,就能填满那因为失去而变得空空荡荡的内心。
这一切的挣扎与扭曲,他都没有告诉蝴蝶忍。
他只是任由那份被岁月掩埋的伤感,在此刻,借着游郭熟悉的灯火气息,悄然浮上心头,又被死死地按回心底深处,独自咀嚼。
他沉默地站着,像一座背负着沉重过往的孤岛,而蝴蝶忍握着他的手,是此刻唯一能触及他的、温暖的波浪。
蝴蝶忍的话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用哲理抚平他波澜起伏的过往。
“是不是那个盲侠好像也不需要知道了,如果心如明镜,是不需要眼睛的哦?”
她的话音刚落,他却像是被触动了最深的机关,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自嘲的嗤笑。
他依旧没有回头,望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繁华,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剥开血肉般的残忍:
“忍,我以前……就是个瞎子。”
蝴蝶忍的呼吸骤然一窒。
他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她的认知。
“不是天生的。是茉莉的死……刺激了我的神经,才让我‘看见’的。”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场将他拖入深渊的变故。
“更准确地说……在我师父死的那天,我……选择性失明了。也选择性失忆了。”
他缓缓转过身,那张戴着滑稽向日葵面具的脸对着她,可蝴蝶忍却仿佛能穿透面具,看到他此刻脸上那空洞而麻木的神情。
“我能在一场又一场的战斗里活下来,赢下去,”
他的声音里没有任何自豪,只有一片荒芜。
“完全靠的是本能,和……茫然无惧的自信。”
“茫然无惧……”
他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充满了自我剖析的冰冷。
是因为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变强,所以我不怕死亡。”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深埋心底、连自己都不愿直面的话:
“我是个空洞,忍。什么都想要,却什么都得不到。”
蝴蝶忍彻底懵了,紫眸圆睁,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冲击。
她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半晌,才发出破碎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
她一直知道他背负着沉重的过去,知道他内心有创伤,但她从未想过,真相竟是如此……
支离破碎,如此令人心碎。
选择性失明?失忆?空洞?
就在这时,他抬手,缓缓摘下了脸上那副向日葵面具。
面具下,是那张恢复了原本轮廓、却带着难以言喻疲惫和苍白的脸。
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正看着她,里面没有泪,却盛满了比泪水更沉重的、历经无尽荒芜后的沉寂。
他看着她震惊的模样,轻声说道,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
“还记得吗?我说过,每个人都是戴着面具活着。”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手中那副画着滑稽表情的向日葵面具。
“我痴迷于面具……是因为只要戴上它,我就只会专注于眼前的事了。”
他抬起面具,放在眼前,透过那小小的、限制视野的眼孔看着蝴蝶忍。
“面具眼睛视野是窄的……也只能,专注于眼前事了。”
他的话语,如同最后一把钥匙,打开了那扇通往他内心最黑暗房间的门。
原来,他对面具的执着,并非单纯的伪装或恶趣味,而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
一种强行将自己从浩瀚无边的痛苦和迷茫中剥离出来,缩小到“当下”、缩小到“任务”的笨拙方法。
蝴蝶忍看着他摘白,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
她终于明白,她爱上的,是一个灵魂布满了裂痕、曾经行走在无边黑暗中的男人。
而此刻,他正亲手将这些最深、最痛的伤疤,血淋淋地展现在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