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2章 权衡杀机(2 / 2)
“其二,知悉太多。”武曌声音压得更低,暖阁内烛火似乎都随之暗了一暗,“出入禁中多年,僧俗身份掩护,耳闻目睹,有多少宫闱私密,朝堂机要?往日他是‘自己人’,如今心生怨望,癫狂若此,谁能保证他不会胡言乱语,甚至……为人所用?”
太平公主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母亲的话,将薛怀义从一个具体的人,彻底剥离成一个需要被评估、被处理的“问题”。她想起薛怀义往日那些得意忘形的吹嘘,那些对大臣私事的揶揄,甚至……可能涉及母亲更早年间的一些旧事。这些东西,平日里或许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但在权力倾轧的漩涡中心,任何一点秘密泄露,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其三,”武曌继续,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太平公主心底,“此火,烧的是明堂,撼动的却是朕‘受命于天’的威望。天下人,朝野上下,会如何看待?一场意外?天谴?还是……人祸内乱之兆?”她微微前倾身体,玄色衣袖拂过榻沿,“朕需要给天下一个交代。但,不能是朕亲自下旨,公开审理一个曾封国公、为朕督造明堂的‘功臣’。那只会让谣言更盛,让天下人看一场更大的笑话。”
话已至此,意图昭然若揭。
太平公主感到喉咙发干。她明白了。母亲要薛怀义死,但不要他死在公开的刑场上,不要他的死与那场大火有官方明确的、耻辱性的联系。他需要“合理地”消失,死因要模糊,过程要隐秘,最好看起来像是一场意外或突发疾病。而处理这件事的人,必须绝对可靠,足够聪明,且……与薛怀义有一定关联或能自然接近他,同时又要足够冷酷,能毫不犹豫地执行。
她是最好的人选。她是公主,身份足够;她与薛怀义虽无深交,但因其曾是母亲身边的红人,有过表面上的往来;更重要的是,她是母亲的女儿,是这武周天下最核心的利益共同体之一,她深知此事关乎母亲权威与朝廷体面,不容有失。
“朕将此‘麻烦’交予你。”武曌的声音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做得干净些,隐晦些。瑶光殿后苑僻静,是个好地方。人手,你可自选绝对可靠之心腹,朕会令金吾卫相应之人行方便,但明面上,与他们无关。”
太平公主缓缓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复杂情绪。她想起方才入宫时,在廊下隐约听到远处薛怀义那癫狂又绝望的笑声(或许是幻觉);想起更久以前,那个同样姓薛、曾是她驸马、最后在狱中“饿死”的薛绍。命运仿佛一个残酷的轮回,又将一个“薛”姓之人,以另一种方式推到她面前,而这次,母亲要她亲手处理。
这是信任吗?是。但这信任如此冰冷,如此血腥,带着权力场中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残忍。这是一次考验,一次将她更深地卷入权力核心、染上无法洗褪颜色的“投名状”。
她抬起头,目光与母亲相接。武曌眼中没有任何温情或鼓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对结果不容置疑的期待。
“儿臣……”太平公主开口,声音起初微涩,但迅速变得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与母亲相似的冷澈,“明白了。定会处置妥当,不留后患。”
武曌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她重新靠回榻上,目光再次投向窗外,仿佛刚才下达的并非一道关乎生死的密令,而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去吧。朕乏了。”她挥了挥手,指尖再次无意识地触碰到胸前衣襟内的硬物轮廓——那枚温润的墨玉。在这个充满算计与冰冷的夜晚,唯有这枚跨越时空的旧物,似乎还能传来一丝恒定的、与她此刻心境格格不入的微温,提醒着她,在成为冷酷的帝王之前,她也曾有过别的承诺与面目。只是那面目,早已模糊在通往权力巅峰的血色长阶之上了。
太平公主起身,深深一礼,不再多言,转身退出了暖阁。银狐裘的披风在转身时划出一道清冷的弧线。门轻轻合上,将她与殿内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与决策的寒意隔绝开来。
廊下风更紧了,远处天空的火光已黯淡大半,只余下一片沉郁的暗红。太平公主独自站在廊柱的阴影里,站了片刻。她抬起手,看着自己修剪整齐、在宫灯下显得格外白皙纤长的手指。这双手,不久之后,将亲自布下一局致死之棋。
她缓缓收拢手指,握成拳,指尖抵着掌心,传来清晰的痛感。然后,她松开手,面色已恢复成一片无波的沉静,迈开步子,朝着宫外自己府邸的方向,稳稳行去。夜风卷起她的披风和裙摆,身影渐渐融入更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