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1章 密告反噬(1 / 2)
洛阳,南市附近一家深藏巷陌的酒肆。
与修业坊那冰冷石室中的野心算计相比,此地的空气显得格外黏腻而真实。酒气、汗味、廉价脂粉的香气,以及角落里隐约传来的呕吐物馊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属于底层官吏与市井浪荡儿特有的颓唐气息。时近子夜,酒客大多散去,只剩角落里一张油腻的方桌旁,还趴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青绿色的低品官服,此刻已皱得不成样子,肩头湿了一大片,不知是酒渍还是汗水。他头发散乱,脸颊因酗酒而浮肿潮红,正是来俊臣的心腹党羽之一,侍御史卫遂忠。
他手里还攥着一个空了的酒壶,眼神涣散地盯着桌面上流淌的残酒,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不清:“石勒……嘿嘿……真敢想啊……皇嗣……庐陵王……南北衙……” 这些零碎的词句,是他两个时辰前,在来俊臣那间冰冷石室外,偷听到的只言片语。当时他本是去回禀一桩索贿边将的小事,却在门口无意中听到了里面那番石破天惊的谋划。
酒意一阵阵上涌,却压不住心底那越来越刺骨的寒意。卫遂忠知道自己不算什么好人。他出身寒微,靠着机灵和一股狠劲,攀附上来俊臣这棵大树,帮着罗织罪名、刺探阴私、敲诈勒索,这些年也算尝到了权力的甜头,积攒下不少昧心钱。他深知来俊臣的手段,那本《罗织经》里的招数,他大多亲手实践过。正因为了解,他才比侯思止、王弘义那等纯靠告密上位的蠢货更感到恐惧。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他喃喃重复着来俊臣的话,忽然打了个剧烈的寒颤,胃里一阵翻腾,险些吐出来。来俊臣看得明白,陛下可能不再需要他们这把过于锋利、且已沾染太多鲜血的刀了。所以,来俊臣要自己制造“木头”,而且是最要命的那种木头——牵扯到皇嗣、庐陵王,甚至可能把太平公主、武氏诸王都网罗进去!
“疯子……真是个疯子……” 卫遂忠额头渗出冷汗。他太清楚来俊臣了,此人一旦决定,便是不顾一切。这惊天阴谋若发动,无论成败,他们这些知情人,尤其是像他这样并非核心却知晓内情的“边缘心腹”,必定是最先被灭口的对象!来俊臣绝不会留下任何可能泄密的隐患。侯思止、王弘义或许还做着继续攀附的美梦,他卫遂忠却嗅到了浓烈的死亡气息。
更何况……他猛地想起一桩旧怨,心底那点因恐惧而生的退缩,瞬间被一股灼热的羞愤与恨意取代。
那是月前的事。来俊臣新纳了一房妾室,是强娶的一位没落士族之女,颇有姿色与才情。来俊臣颇为得意,设宴款待亲近党羽。卫遂忠那日多喝了几杯,酒意上头,又或许心底深处对来俊臣这般肆意妄为存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嫉恨,竟借着酒劲,直闯内宅,对着那新妇言语轻薄,极尽羞辱之能事。等来俊臣闻讯赶来,卫遂忠还在那里胡言乱语。
来俊臣当时的眼神,卫遂忠至今记得。没有暴怒,没有叱骂,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极度冰冷的平静目光,扫了他一眼,然后淡淡地对左右说:“卫御史醉了,送他回去醒酒。”
那之后,来俊臣待他如常,甚至将一桩颇有油水的索贿案子交给他办。但卫遂忠知道,不一样了。那道裂痕已经存在。在来俊臣那样的人心里,羞辱其新宠,无异于挑战其权威。眼下或许还用得着他,一旦……一旦有了更合适的机会,或者他失去了价值,那日的羞辱,必会连本带利讨还!而自己偷听到的这桩惊天阴谋,简直是将现成的刀把递到了来俊臣手里——事后只需轻轻一推,说他卫遂忠“听闻逆谋,隐匿不报,其心可诛”,便是万劫不复!
“不能等死……不能……” 卫遂忠挣扎着坐直身体,浑浊的眼睛里闪过狠厉与决绝。恐惧与私怨如同两条毒蛇,彻底绞碎了他对来俊臣残存的“忠诚”或侥幸。
告发!必须抢先告发!
告发给谁?直接面圣?他一个侍御史,若无重大缘由或特殊引荐,如何能轻易见到陛下?即便见到,空口无凭,陛下是信他,还是信多年来“屡称旨意”的来俊臣?搞不好立刻就被来俊臣反咬一口,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脑筋在酒精与求生欲的刺激下飞速转动。来俊臣要构陷的是谁?皇嗣,庐陵王,还有可能牵扯……太平公主和武氏诸王!对!就是这里!来俊臣的网撒向了这些人,这些人就是最迫切想要他死的人!尤其是太平公主和武承嗣、武三思他们,身份尊贵,耳目众多,更有直达天听的门路!
卫遂忠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扶住桌子才站稳。他深吸几口污浊的空气,努力让昏沉的头脑清醒一些。去梁王府?还是魏王府?或者……镇国太平公主府?
他脑海中迅速权衡。武承嗣、武三思固然势大,但与来俊臣并无直接冲突,且此二人心胸狭隘,贪婪短视,自己贸然投靠,未必能得信任,说不定还会被他们当作与来俊臣交易的筹码。而太平公主……他想起这位公主近年来日益显赫的地位,想起她处理薛怀义时的果决与隐秘,更重要的是,她与来俊臣这类酷吏,绝非一路人!陛下或许有时还需要酷吏,但太平公主,从她之前偶尔流露的态度看,对此深恶痛绝。而且,来俊臣若构陷皇嗣、庐陵王,太平公主作为他们的亲妹妹,岂能坐视?这触及了她的根本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