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洪武五年,人民的叛乱爆发了!(2 / 2)
开门的是王胥吏,腆着肚子,脸上油光光的,见到是老农赵厚,皮笑肉不笑地说:“哟,老赵啊,咋地,银子凑齐了?”
老农马上陪着笑脸,把那个小布包递过去:“王……王老爷,行行好,就凑了四钱,还差二钱……您再宽限几天,等夏收,等夏收了一定补上!”
王胥吏立刻接过钱袋,掂量了一下就撇撇嘴:“才四钱?还都是些破烂银子!老赵,你打发要饭的呢?朝廷的章程是死的,三天就是三天!今天已经是最后期限了!”
“王老爷,实在是没办法了啊!地里旱成这样,秧都插不下去,哪来的收成啊……”
赵老农几乎要跪下了。
“没办法?”王胥吏冷笑一声,斜眼看着赵老农,“没办法就去想办法啊!卖儿卖女,典妻当田,不都是办法?我看你家铁柱身子骨不错,要不干脆钱也别给了,让他去给咱县衙里当半年白役,抵了这二钱银子?”
白役?
那就是不给钱,只管饭的苦力!
老赵当场眼前一黑,铁柱要是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不行!绝对不行!”这老农几乎脱口而出。
“不行?”此话却让王胥吏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老赵头,你个臭农户,别给脸不要脸!抗税不交,可是大罪!现在就两个选择,要不就交税,要不就让你儿子去当白役……不然信不信我现在就叫人锁了你,连同你那儿子,一起扔进大牢!”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李寡妇一声凄厉的哭喊,紧接着是一个小女孩惊恐的尖叫。
王胥吏带来的两个帮闲,正粗暴地拖着李寡妇年仅十岁的女儿往外走。
“住手!”一声怒吼从老赵身后传来,是他儿子铁柱!
他不放心父亲,跟了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血气方刚的他,哪里看得了这个,冲上去就要推开那两个帮闲。
“反了你了!”王胥吏勃然大怒,“敢妨碍公差?给我打!”
帮闲们放开小女孩,抽出腰间的短棍,朝着铁柱没头没脑地打去。
铁柱虽然壮实,但双拳难敌四手,很快就被打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发出痛苦的闷哼。
“铁柱!”老农目眦欲裂,扑上去想护住儿子,却被王胥吏一脚踹开。
“老东西,滚开!你们赵家抗税在先,殴打公差在后,罪加一等!来人,把赵铁柱给我绑了,连同李寡妇的丫头,一起送到县衙发落!”
看着儿子被绳索捆缚,脸上青肿,嘴角淌血,再看看旁边哭得撕心裂肺的李寡妇和她那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赵老农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几十年逆来顺受的麻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烧成了焚天的怒火!
他想起了官方的公告,听说山东另一片地方的县学张大人(张铭)路过他那边的村里时,蹲在田埂上都会跟他们这些泥腿子说话的样子,那传言中眼神里是有的尊重……更想起了朝廷派来的风宪使,在某地引导村民自己定水规,那是把他们泥腿子们当人看。
可眼前的官老爷呢?
在他们这地界,什么一条鞭法?什么圣旨?
全是狗屁!
皇帝老爷在宫里随便一张嘴,到了!
这世道,根本就是不让人活了!
“王扒皮!”
老赵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的腰背竟然挺直了些,他死死盯着王胥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你们这是要把我们老百姓往死里逼啊!”
王胥吏被老农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了一跳,但随即恼羞成怒:“逼你又怎样?你还能造反不成?”
“造反?”赵老农惨笑一声,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决绝,“活不下去了,不造反,等着被你们这些狗官活活逼死吗?!”
也就是这句话,这位他嘴中的扒皮官老爷,此刻却眼睛一变,反而更加恼火了!
他竟不退反进,指着赵老农的鼻子就骂道:“造反和逼死你?你真当老子愿意做这个恶人?啊?!”
他脸色涨红,脖颈上青筋暴起!
“你以为老子乐意天天被你们戳着脊梁骨骂‘王扒皮’?老子也是人生父母养的!”
他猛地扯了扯自己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官服袖子,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和更多的愤懑:“上头一张嘴,下头跑断腿!你们以为那‘役银’的数目是老子定的?是府衙,是他娘你这辈子都见不到的大老爷们,京城的布政使司,户部比老子厉害多的老爷们拍脑袋定的!”
他也恼火的转头指向所有围绕于此,一直忙着求情,大骂他,交不起钱的百姓们。
“你们!你们每个县、每个村,甚至每个人丁要交多少,他们算盘珠子早就打得噼啪响,一分一厘都卡得死死的!”
王胥吏更喘着粗气,手指胡乱地指向县城方向,又仿佛指向更遥远的南京。
“考成!知道什么叫考成吗?我们当官的,征收数额,按月考核!清丈田亩进度,按旬考成!募役工程,按日记功!完不成?嘿嘿……”
他突然也神经质的发出一声惨笑,两手一摊:“我告诉你!那我们当官的就是轻则罚俸,重则夺职!老子这身官皮要是没了,我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要将这些日子的憋闷一股脑倒出来。
“你们难?老子比你们还难!你们以为收了银子能进老子的腰包?放屁!所有银两,登记造册,解送府库,一分一毫差池,老子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可上头拨下来用于官募的工钱呢?全是擦屁股都嫌硬的宝钞!”
“就这,还层层克扣,到了老子手里,十成去了七成!老子无权无势,老子只能忍,现在老子必须去募人,但拿什么募?拿头去募吗?”
“所以,这才是先逼着你们交钱的缘由,老子是用你们的钱去招工,才能完成上面要求我管辖地界必须徭役建成的工程,完不成,你们知道老子会怎么吗?再说,这点也不算,我就问问你们,要不行……我就拿宝钞给你们当工钱,有人愿意干徭役的活来吗?”
谁来?
屁!
说实话,朱元璋他做的也并非真的绝到极致,他是先给了地方钱财,但这宝钞……值钱吗?
他这皇帝想的倒好,最初先用宝钞顶着花钱招人来继续徭役的花费,转头再慢慢去收地方百姓的徭役税当招募工匠的花费……
但是呢,这宝钞能骗来百姓干活吗?
更狗屁了!
朱元璋根本是皇帝当久了,他都已经不是当初深刻体会过困难的泥腿子了,他都不知道地方到底什么样了!
百姓有几个是傻子?
谁愿意啊!
所以,这王扒皮一番话让周围越聚越多的百姓,他眼神中的愤怒,与这些村民几乎都一样。
“一条鞭法?真是好个一条鞭法!洪武爷坐在金銮殿上,想着是千秋万代的德政!可到了咱们这鬼地方,就是他娘的一道催命符!催你们的命,也催老子的命!”
“老子不想让你们活吗?老子也想安安生生当个太平官!”
王胥吏吼得嗓子都有些嘶哑。
“可朝廷的法度如山,考成的文书如刀!老子今天对你们心软,明天上官的板子就得敲断老子的腿!你们说,老子能怎么办?啊?!你们告诉老子,能怎么办?!”
他这番突如其来的咆哮,将底层胥吏在严苛考成法下的无奈与扭曲暴露无遗,他既是压迫的执行者,某种程度上也是这畸形政令的受害者。
巨大的压力已经让他心理失衡,将来自上层的压力,混合着自身的恐惧与委屈,变本加厉地倾泻到更为弱小的百姓身上。
诉完苦,王胥吏看着沉默的人群,以及眼前老农那双依旧燃烧着怒火的眼睛……对方非但没有因此平息,反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蛮横又占据了上风?
哼,果然是刁民。
他也明白诉苦归诉苦,差事还得办,不然倒霉的是自己。
王扒皮喘匀了气,脸上恢复了几分之前的厉色,指着被捆着的铁柱和李寡妇的女儿,对老农恶狠狠地道:“总之!老子跟你废话这么多,是让你明白,不是老子要逼你,是这朝廷的王法在逼咱们!识相的,赶紧想办法把剩下的二钱银子凑齐!不然……”
他冷笑一声:“这丫头就是榜样,或者本官今天就让他家那十岁的孩童去执行徭役……你们今天说什么也得解决问题,谁也躲不了洪武爷政令的要求,钱要不就三天内给本官交上,人要不就现在赶紧的滚去服役!”
这场来自他这位官吏的真心诉苦并未带来理解,反而因为撕破了那层伪装,使得压迫显得更加赤裸和绝望。
他这番表演,非但没有激起同情,反而让村民们更加清晰地认识到,从上到下,这条鞭法已然成了一张无情的大网,皇帝、朝廷、官吏、豪强……所有人都在这网中,而最遭罪的正是他们这些最底层的蝼蚁。
甚至包括眼前的官老爷……
但官老爷,士大夫阶级和农民阶级怎么可能互相理解?
老农一瞬间就不满起来,更是继续破口大骂起来,完全吓得其他人不敢言语,这辱骂官老爷的罪可不小……
不过,王胥吏也懒得回应了,他就是被逼的,百姓理解与否和他根本无关!
这也就导致,老农越骂越绝望,最终干脆猛地转身,看向闻声围拢过来的越来越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村民,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乡亲们!都看到了吗?今天是我赵农人,是他李寡妇!明天就是你们!谁都有交不起税的时候……但你们看到了吗?这狗日的‘役银’,交不起就要卖儿卖女,朝廷的官老爷们就要夺田抓人!这还有我们的活路吗?”
“盛传的其他地界官吏,那京城的李魁大人倡导的‘为民服务’的大人们,那嘴里说的好官在哪啊?”
“午门前,皇上说的为民做主又在哪?全都是骗人的!他们只管收银子,不管我们死活!”
“横竖都是个死!要是说……跟他们就拼了!为了活下去!”
积压已久的民怨,如同干燥的柴堆,被老农这突然起来的煽动,这星星之火就瞬间被点燃!
无数同样在交不起钱,甚至已经做好让家里人去当白役,拿那破宝钞过日子的百姓,此刻互相对视后,表情变化最为剧烈。
“活不起了?”
“是、是啊,这般要钱,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拼了!”
“打死王扒皮!”
“不交这狗屁役银了!”
当场!狗娃第一个捡起地上的石头砸了过去。
紧接着,更多的村民怒吼着冲了上来,锄头、铁锹、木棍……平日里伺候庄稼的农具,此刻成了反抗的武器。
王胥吏和两个帮闲吓得魂飞魄散,想跑却被愤怒的人群团团围住。
拳脚、农具如同雨点般落下,惨叫声很快就被淹没在震天的怒吼声中。
混乱中,老农捡起儿子掉在地上的柴刀,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王胥吏,想起可能被带走去继续服徭役的儿子,想起那原本即将被卖掉的李家丫头,或者可能十岁就去服役的李家儿子……
他更想起干裂的田地和无尽的屈辱,他眼中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举起柴刀,狠狠地劈了下去……
鲜血,瞬间染红了村东头的黄土路。
这沂水县赵家庄村民抗税杀吏的消息,像一道燎原的野火,迅速蔓延开来。
周边州县那些同样被役银逼得走投无路的百姓,闻风而动!
他们干脆砸毁了县衙的告示牌,冲进了官仓,打开了监狱……一场由朱元璋急于求成,不切实际的新政直接点燃的洪武五年地方叛乱,就此拉开了序幕。
这场叛乱,远比历史中本质是考成压迫,少数地区的叛乱更严重!
当消息传到南京时,朱元璋正在批阅各地报上来的、满是役银征收顺利、百姓踊跃的虚假奏章。
但当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带着血渍呈到他面前,看到“沂水民变,聚众数千,杀吏抢粮”的字样时,这位刚愎自用的洪武大帝,捏着奏报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仿佛能听到,那遥远山东之地,无数如赵老农般的百姓,在绝望中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呐喊——
“朱元璋,你给我滚下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