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手电筒会说话(2 / 2)
回程路上,江予安开车,她靠在窗边,望着城市凌晨的街景。
远处高架桥上的车流如光河奔涌,而她的脑海里全是父亲焊灯时低垂的侧脸,还有那卷泛黄的胶布。
“你知道吗,”她忽然开口,“我一直以为,爱是要说出口的。可有些人,一辈子都没学会用嘴爱人。”
江予安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但他们学会了用手。”
夜风穿过半开的车窗,拂过她的手臂。
她下意识摸了摸心口,那里不再疼痛,反而有种奇异的暖意,像有藤蔓缓慢生长,缠绕成桥。
而在活动中心的清洁柜里,林国栋留下的工具箱尚未归还。
江予安顺手整理时,指尖触到一本夹在扳手间的册子。
牛皮纸封面,没有任何标题,翻开第一页,是一幅简单到近乎稚拙的手绘图解:灯泡拆卸步骤,电线接法标注,甚至有个小箭头写着“野喜欢这个亮一点”。
他的笔迹笨重,却一笔一划,认真得令人心颤。
暴雨停歇时,天边泛起青灰的微光,像一块被水浸透的旧棉布。
街道上积水未退,倒映着零星亮起的路灯,仿佛整座城市躺在一片颤抖的镜子里。
林野站在巷口,手中那盏手电筒的光束终于熄灭——电池耗尽,但它的使命已完成。
她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鞋尖,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
不是悲伤,也不是释然,而是一种深埋多年后终于浮出地表的震颤。
她曾以为父亲从未试图靠近她,可那本藏在工具箱深处的手绘册子,一页页笨拙却执拗的图解,像无数封未曾寄出的信,写满了“我想教你”“我怕你不肯看”。
江予安撑伞走来,将一件干燥的外套披在她肩上。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掌心温热,像是替她稳住了那一夜所有摇晃的情绪。
“他一直都在学。”江予安低声说,声音融进雨后的风里,“不是怎么修灯,是怎么做一个父亲。”
林野点点头,喉咙发紧。
她忽然想起初中那年,卧室的台灯坏了三天,她默默用手机照明写作业,以为没人察觉。
原来那天夜里,林国栋坐在厨房小凳上,反复拆装一只旧灯泡,直到指尖磨破。
那幅图解就画在册子第十七页,日期标注清晰,旁边还画了个歪斜的小灯泡笑脸。
她没有再翻开那本册子。
它已经被她放进工作坊角落的那个铁皮柜——“沉默档案柜”。
柜中陈列着参与者留下的无名纸条、半截铅笔写的诗、一枚烧焦的插头……都是说不出口的话,以行动留下的痕迹。
那张写着“修灯”的皱巴巴便签,如今静静躺在手绘册旁,像两片终于拼合的碎片。
回程路上,林国栋坐在副驾,一言不发,只时不时回头看看后座的工具箱,仿佛确认某件失而复得的东西仍在原处。
林野望着他佝偻的背影,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沉默从不是空白,而是填得太满,满到无法开口。
第二天清晨,阳光刺破云层,洒在社区活动中心门口。
那盏保安留下的手电筒被擦拭干净,摆上了展示架,灯罩内侧那句“今夜,我照过三条街”在光下清晰可见,像一句朴素的宣言。
林野泡了杯热茶,坐在工作台前整理活动记录。
电脑屏幕亮起,邮箱弹出一条新消息,发件人是社区服务中心·家庭支持项目组。
她点开,目光扫过第一行字——
“尊敬的林野女士:
您发起的‘修与说’工作坊引起了广泛关注……”
后面的字她没再细读。
窗外,几个孩子正围在那排修好的手电筒前,叽叽喳喳地试光。
笑声穿透玻璃,落在她心上,轻如羽毛,却又沉得让她呼吸一滞。
她合上电脑,望向墙角的档案柜。
那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爱,太多以伤疤为起点的尝试。
而现在,有人想把它变成一份计划书,一个编号项目,一场可以复制推广的“关怀”。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准备好了。
她只知道——有些光,一旦被点亮,就不该被装进框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