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空碗不空(2 / 2)
清晨六点,她起身走进厨房,捧起那只青瓷碗,走向客厅。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在地板上,她将碗轻轻放在“回音餐桌”中央,按下启动键。
示波器屏幕亮起,绿色波形微微颤动,等待十分钟后自动激活的那一刻。
但她没有坐下来听。
而是打开墙边的投影仪接口,将示波器信号接入光学转换模块。
当声音再次响起——那熟悉的叩击、注水、擦拭——屏幕上渐渐浮现出一道道起伏的光影,如涟漪扩散,层层叠叠,在白墙上织成一片无声流动的年轮。
林野没有回放那段录音。
她只是将示波器的输出信号接入光学转换模块,指尖在投影仪接口上停留片刻,像是确认某种温度的存在。
绿色波形随着厨房里那三次轻叩、水流注入、布巾擦拭的节奏,缓缓转化为光的震颤。
当第一道光影在白墙上漾开时,她仿佛看见时间被具象化了——不是线性前行,而是以涟漪的方式一圈圈扩散,层层叠叠,织成一片无声流动的年轮。
展厅尚未正式开放,地面还留着施工胶带的残痕。
她蹲下身,调整水槽位置,让碎纸机出口正对投影区域。
装置名为《空音》:观众可写下“我曾被否定的声音”,投入碎纸机,纸屑如雪般落入浅槽,在光影的起伏中浮沉,像沉没又未消失的记忆。
首展夜,空气微凉。
灯光调至最低,只有墙上的光纹在呼吸般明灭。
一位穿灰裙的女孩站在装置前很久,忽然抬手捂住嘴,眼泪无声滑落。
“这声音……”她哽咽,“像我爸关我房门前的咳嗽。他从不说话,只咳一声,意思是‘闭眼睡觉’。”她颤抖着撕下一张纸,写完便扔进机器,碎纸簌簌落下,融进光浪。
林野静静站着,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
心口曾经最痛的地方,如今只有一片平坦的旧痕。
荆棘纹身早在三个月前就停止蔓延,最后一次溃烂是在她终于向江予安坦白“我不想被理解,我只是想存在”的那天夜里。
而现在,她看着那些漂浮的纸屑,看着人们低头书写、投递、凝视,忽然意识到:她不再需要通过作品去“证明”自己受过的苦。
那些伤早已不是她的全部,而是她穿越的路径。
真正的自由,是允许它沉默,也允许它被听见。
三天后,她回到老宅。
瓷碗已不在柜中。
它端端正正摆在餐桌中央,盛着半碗凉白开,水面浮着一片泡得发胀的枸杞,边缘微微卷曲,像一枚褪色的信笺。
家规本摊在在一旁,红笔勾出新的一条:“第106条:空碗,也是满的。”
她没碰那碗,也没翻开下一页。
只是默默拆下拾音器,将两把旧木椅收进行李箱。
临走前,她顺手按下了示波器的电源键。
屏幕熄灭,绿光消散,如同一场仪式悄然落幕。
当晚十一点十七分,监控画面显示,周慧敏独自走进厨房,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她在桌前站了很久,才缓缓坐下。
伸手触水,指尖轻点,一圈涟漪荡开,晃碎了碗中昏黄顶灯的倒影。
她没说话,也没离开,就这样坐着,直到光线渐暗。
而林野走在归途的夜路上,耳机里什么也没放。
风穿过梧桐枝隙,脚步与落叶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
她忽然停下,抬头望天——城市光污染下难见星辰,但寂静本身却前所未有地完整。
她想起小时候总怕黑,因为黑暗意味着无人回应;可此刻她明白,有些沉默不再是缺席,而是一种更深的共在。
她终于能听见自己走路的声音。